偷(10)
醉汉的拳脚愈加狠辣,沈安体力渐渐不支,头脑昏沉得就要晕过去一般。
薛枞的心收得越来越紧。
他已经报警了,如今腿脚不便,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这和他无关,是沈安自找的。
——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用他动手,或许沈安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可薛枞却像是蜡像一般凝固不动。他没办法说服自己离开,一声声入耳的闷响几乎将他的心脏刺痛,将他的冷漠击溃。
明知离得越近,危险就越大,他仍忍不住更靠近了一些。
这一次他看清了沈安的脸。那张原本白皙俊秀、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颊,此时已经满是血污。他的衣袖已经破了,露出血肉翻出的伤口,软绵绵的拖鞋早已不知被丢到了哪团污水里,露出冻得通红的脚来。
薛枞的唇抿得更紧。
直到他看见沈安被扯着衣领从地上拖起来。
醉汉沉溺于暴力的快感,根本无暇顾及周遭的动静。他的同伴见到越来越靠近的薛枞,也并不放在眼里。
薛枞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在沈安被按着头往墙上撞的那一刻,趁那醉汉不备,毫不犹豫地将它拍到那人的后脑。
这一下又准又狠,汩汩的血从醉汉的头上流出。
“我操你妈!”醉汉转身暴怒,将薛枞的轮椅猛地一踹,薛枞便从轮椅上摔了下来,整个人都扑到了地上。幸而那人在一踹之后,也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可他还有两个同伴。
“哪来的瘸子,你他妈找死!”仍清醒的其中一个将薛枞拖了过来,薛枞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就被他狠狠一拳砸在了胃部,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叫你闲得慌,多管闲事。”醉汉又踹了他一脚。
“哥!”沈安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目眦欲裂,那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惶恐,“你放开他!”
“小哑巴原来会说话啊,瘸子倒是真瘸子,”那人见沈安终于开口,像是得了趣,更乐此不疲的将拳脚往薛枞身上招呼。
沈安的眼睛又红了,他被逼到了极处,竟又生出几分力气,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去掐那人的脖子,却被一挥手,就甩到了地上。见另一个人想要加入,便死死地将他的腿拉住,又被毫不留情地碾住了手掌。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咬牙硬撑的薛枞,眼泪便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哥——”他的声音很弱,根本不会有人听到,“为什么啊?”
就像小的时候,他被妈妈关在房间,惩罚他不许吃饭,他也是这样问:“为什么?”
得到的回答永远是:“你看看那个人,你怎么样样都不如他?”
沈安得到的所有惩罚和奖励都与那个人有关,只有当他侥幸比那个人出色一点点的时候,才会得到周玉琪的一句赞扬。
“就应该这样,”周玉琪这时候会摸着他的脑袋,“不然,你怎么回沈家?”
可是那个人实在是太优秀了,沈安挨的藤条永远比得到的鼓励多上许多倍。
他对于那个人,始终有着隐隐的畏惧,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自崇拜。
这种周玉琪乐此不疲的比较却在某一天戛然而止。因为那个人,也就是薛枞,他的腿再也站不起来。
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很少露面的爸爸忽然将他带去医院,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说:“这就是你哥,他受伤了,你以后要对他好一些。”
然后他住进了沈家,成了小少爷,再没有人拿他与薛枞相比。
他就像是一个藏在暗处的小丑,日复一日窥探着别人的人生。忽然有一天被推到了幕前,聚光灯打下来,他不知所措。
他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告诉这个哥哥,可对方根本不屑于理睬他。
沈安摸索着,捡起薛枞掉落的那一块砖头,想要砸向仍在伤害薛枞的那个人,却被猛地拧住了手腕,根本动弹不得。
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连保护薛枞,都学不会。
那醉汉劈手从他手里抢过砖头,想要再狠狠教训一下薛枞,却听到由远及近地警笛。
来不及想更多,终于四散而逃。
折磨停止了。
沈安慢吞吞站起来,将薛枞的轮椅推过来,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将薛枞扶起来,让他不至于躺在地上,那么难堪地等着警察过来。
他想说谢谢,或者别的什么,可一句话也说不出。
薛枞也没有说话,他浑身疼得厉害,只在被扯到伤口时发出几句模糊的闷哼。
警察很快找到他们,安慰了几句,将昏迷的醉汉带走,又留下一些现场证据,见他们形容凄惨,便让他们第二天再去做笔录。
沈安被搀扶着准备离开,却见一个警察拿出手机,朝着薛枞比对了一下,说道:“薛枞?”
薛枞也是一愣。
“跟我们走一趟吧。”警察本来很温和,此刻却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不是,”沈安有些着急,边说着,边挣脱着旁人的搀扶往回走,“他是救我的!”
那警察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转向薛枞:“刚刚有一个姓周的女士报警——”
话说到这里,薛枞也明白了,他没有反抗:“走吧。”
沈安有些愣愣地看着他:“没有,他不是……”
可薛枞并没有看他。
薛枞已经没有力气了,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只好由另一个警察推着他,向警车走去。
可他的耳边忽然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薛枞!”开口的人语气温柔,却难掩焦虑,“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晚上,这是怎么了?”
薛枞疲惫地睁开眼睛,对上那双浅色的眸子,又像是没有看见一样,毫无反应地任由警察将他带走了,
月色冰凉。
孟南帆怔怔地看向他,恍然觉得那点点星光,铺陈在他深不见底的眼中,像是要将人穿透了。
“你怎么了……”孟南帆连问话都变得毫无底气,他的眼前仿佛只剩下那人嘴角唇边殷红的血迹。
没有人回答他。
过了一会儿,路衡谦也赶了过来,他已经陪孟南帆找了一夜,难免烦躁,刚刚听到警笛声,才过来与他汇合,没想到正撞见薛枞被警察带走的一幕。
“别看了,都几点了。”路衡谦说着,要将孟南帆拉走。
孟南帆却不理他。
“没想到这人还挺能惹事,”路衡谦见了这个场景,也不做他想,“也不知道你究竟担心他什么。”
孟南帆仍旧望着薛枞的方向。
路衡谦劝不动他,便打量起周围来,却在地上看见一张薄薄的纸片。
“这是什么?”
孟南帆闻言,将它捡了起来,用手将上面的泥土擦掉,才发现是一张照片。它已经被水沾湿了,只能看出些大致轮廓,又附着了些血迹与泥土,脏污不堪。
这是薛枞十分宝贝的一张拍立得,孟南帆见过。
大概是不小心掉落了。
路衡谦见好友将这脏兮兮的照片小心翼翼放进口袋,也懒得阻止了。
反正一遇到和薛枞有关的事,他就十分反常。
“走吧。”孟南帆这才对路衡谦说,“太晚了。”
他眨眨眼,看见不知何时,东方露出一道长长的灰白,蓦然刺破了漆黑的夜幕。
第六章
梦境中断在这里。
孟南帆直觉地清楚,不应该再问下去,仍忍不住出声道:“后来——”
薛枞却没有回避:“有人把我从警局接走了。不是什么大事。”
孟南帆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这一次却是薛枞开口询问,语气里的紧张即使强自按捺,还是无法掩藏,“丢掉了吗?”
孟南帆反应了一瞬,才想到是相片的事:“当然没有。我收起来了,就在家里。”
“……谢谢你。”
孟南帆乍然被他道谢,一时惊喜,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薛枞说道:“其他的,什么都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