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爷(79)
炀炀肉乎乎的脸挤在池云非胸口前,都挤变形了,努力往上翻着眼睛去看池云非的脸,含糊不清地道:“……池哥……脸……疼……”
池云非在他头顶狠狠亲了一口,放松了力道,将小孩儿抱到膝盖上坐着,道:“谢谢你,池哥心情好多了。”
炀炀疑惑地看他,却懂事地没多问,点头:“要开心。”
“嗯。”
“哥,茉莉邀请我明天去金福班听她练戏。我可以去吗?”
经历了昨天的事,池云非终于开始把许多事放在了心上,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日子,其实并不那么理所当然。岳城里潜伏了太多他所不了解的危险,不敢再放松警惕,想了想道:“哥陪你去。”
“嗯!”
待中午温信阳回来陪一大一小吃饭时,池云非已将心情调整好了。
温信阳看着他的笑容松了口气,心里又隐隐发疼,竟十分矛盾复杂,伸手将人拉过来接了个短促却甜蜜的吻,带着缱绻之意,舌尖描绘过那柔软的唇瓣,眼神沉得很深:“上午做了什么?”
炀炀站在一边皱眉道:“爹,池哥没做错事,不要咬他!”
“陪炀炀玩。”池云非露出甜甜的酒窝,道,“来,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谁也没去提那些糟心事。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冬日的暖阳晒在青瓦上,墙角的大片竹林随风轻晃,令人不由感叹世上哪里有唾手可得的岁月静好?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只是大家都学着强大自己的内心,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努力撑出一方天地罢了。
吃过午饭,照例炀炀要去午睡,被下人带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温信阳关上门窗,倒了两杯热茶,说起了正事:“那刺客招了。”
池云非眼眸一动:“确定他说得是真话?”
“他想活命,还得靠我们的大夫。他伤得很重。”温信阳沉声道,“他的雇主这会儿可管不了他。”
池云非点头:“怎么说?”
“他确实是第三方雇佣的人,和北边没关系,也和那些洋人没关系。”温信阳道,“背后的雇主是柳家、白家以及洪家。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在岳城几大家族里负责游说其他家族、勾结洋人等的关键人物,就是这三家。”
“目的呢?”池云非皱眉,“有证据吗?”
“营地里腐-败的内幕败露,他们想找人顶锅。就像我们最初推测的,调换指认其他家族的口供,将所有罪证扣在那招募官身上。这本来是没有问题的,哪怕我们起疑但因暂时拿不到证据,也拿他们没办法,柳家顶多只会承认想让章旭之来讨好我,攀上温家的关系。但这和他们亏空军饷、勾结洋人是两码事,就算惩戒,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池云非沉吟片刻,明白了:“原本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他们没想到我会怀疑到余家头上,眼见事情可能暴露,所以才干脆绑走了我,想栽赃到其他势力身上?”
“对,他们想栽赃南边的许总统,引发温家和南边的矛盾。”温信阳点头,“原本的计划,是将你藏起来后,散播不利于南方的消息,之后再将温家人引到藏你的地方。但没料到你早有防备,因此他们的计划根本没来得及实施。”
那群人想得很好,本来是灯下黑——一直在找的刺客根本没往外逃,就躲在岳城里,而且在岳城其中一户富商家里,这根本令人难以想象。可没想到池云非的直觉非比寻常,注意到了余家拿余大头做借口,请了不少大夫的事。
若真的暴露了,他们总不能一夜间将余家人尽数杀光封口,所以无奈之下,只能将他绑走,试图祸水东引。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刺客藏有雇主提前给的定金以及签好的生死状,上面有双方的画押为凭。”温信阳道,“这群人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自然要先处理好后事,接任务后签生死状画押是道上规矩,一旦他们身死,那些酬劳就会付给他们的家人。”
池云非眼睛一亮:“所以人证物证都有了!”
“虽然有人证物证,但要让他们就这么认命也不大可能。毕竟是杀头且牵连全家的罪过,而且他们背靠郑其鸿,就算我们想严惩,估计郑其鸿也会想办法保下他们的命。否则先前做得一切不都白费了?郑其鸿没有那个耐心再重来一遍。”
池云非接话道:“但你的后手已经早早布下了。”
池云非想到这里,露出钦佩的表情,眼里满是欣赏,抚掌笑道:“你隐藏白煌身死的秘密,隔离了白家人这么久,为得就是让他们互相怀疑,彼此内斗。如今时机到了,人证物证齐全,获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那刺客还伤了白煌的命,白家人就是破罐子破摔也不会放过他们,定然会全部揭发,让郑其鸿连补漏都来不及。”
温信阳露出一点不经意的浅笑:“正是如此。”
第57章 理解
池云非精神一松,靠进椅背里,道:“终于……”
他想:这和他以前联合箫棠想干嘛干嘛的行径丝毫不同,其中的复杂程度、经历的时间、耗费的精力和人力根本不是他能想象的。
他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想揍谁揍谁,没人敢和自己作对,不管自己闹出什么事来,总有办法将事情抹平——至于事情究竟是怎么抹平的,他从来没在乎过。
如今他却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家族利益、权利勾结的全貌。
不,也许这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家族之间的利益链,人和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背后更多更多的,是他所看不见的贪婪的欲望和蓬勃的野心。
在这样的势力交织下,每个深陷其中的人每走一步,脚下都是深渊。不是拉下别人,自己上位,就是被别人踩下去,成为他人脚下的阶梯。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地意识到,什么是“家族”,什么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什么是所谓的“功成名就”。
他的意识仿佛突然回到了很久远的某一天,在私塾里,他昏昏欲睡,压根不知道先生在讲什么。只听得先生一拍桌子,神情激昂,念了一长串的什么玩意儿,然后他被后面的余大头踹了下椅子。
他懵懂地睁开眼,手放到背后,被余大头塞了张小纸条,然后他就被先生抓了个正着。
老先生气得白胡子都要分叉了,厉声喝问:“池云非!我刚才说什么!”
池云非吸了吸鼻子,站起来垂手不语。
“你们的家世比别人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你们拥有比寻常人更多的优势,却丝毫不知进取,不知谦虚,不知用自己的优势去为别人做更多的事!自私自利,目无王法,不敬长辈不尊师长……”
老先生捋着胡子哀哀叹气:“我刚刚讲得是《己亥岁》的‘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来说说,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理解它?”
那时候老先生意味深长地叹气言犹在耳,一眨眼却已过去这么多年。彼时他不屑一顾,总觉得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背的?背了不也会忘吗?可如今才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朝代更迭,类似的事永远在上演,永远不会有尽头。
而前人留下的东西,是警示,是教训,是经验。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池云非喃喃。
温信阳诧异地抬头看他,很意外他会念出这样的诗句来。
池云非道:“柳家他们勾结洋人是想要开战,想要利益。郑其鸿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声望,可能还想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没人在乎普通的老百姓要怎么办。或许以后,他们的后人会站到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家族显赫,可他们脚下踩的,不过是当下被卷入局势里,那些无辜人的性命。没人看得见他们,也没人会在意。”
温信阳沉沉地看着池云非,池云非思考了一会儿,抬眼道:“我这样理解,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