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隐琳琅(37)
第三十七章
蓝景仪真没想到,他在云梦过的第一夜,就摊上了这样一件大事。
他卯时起来,用过早餐后一回头,便不见了思追和金凌,便知道他们两一定又丢下他跑到哪儿卿卿我我去了。心中正愤愤不平,在金凌房间外的花园百无聊赖的闲逛。突然就听见了挚友急得几乎喘不过气一般的呼喊。
“景仪!景仪你在哪!?”
“这儿呢……喂!你们怎么了?”
蓝景仪瞬间被两人狼狈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蓝思追脸色惨白,满脸汗珠,弓着腰似乎站都站不起来,但是还是紧紧扶着旁边的金凌。金凌的模样更吓人,双眼木然无神,浑身不自然的颤抖,紧紧的抓着一把长剑,剑柄下还有新鲜的血迹,蜿蜒着滴落到他苍白的手指上。
“大小姐!喂!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蓝景仪手足无措,想去扶金凌又不敢擅动,转头见蓝思追抓着衣领疼着直不起腰的模样,更加慌神,“你受伤了?这是怎么了?你,你们快进去休息。我去找江宗主来!”
“别去!景仪!”蓝思追紧紧抱着金凌,垂下眼睛,“你快去找江氏的主事去祠堂,江宗主在祠堂的密室里,受了伤,快找人去帮他。”
蓝景仪一愣,看了看他们两人,惊叫道:“你们被他发现了!?”
蓝思追咬牙点点头,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金凌已经几乎失去神智了,睁大双眼不停颤抖着发出蚊子一般细微无力的声音。蓝景仪费了好大力气,才听出他在叫着舅舅。
看了看剑柄的上血,景仪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大、大小姐他……”
“你快点去!”蓝思追轻轻的把金凌包裹进自己怀中,“我带金凌出去避一避……等他恢复过来了,我再带他回来给江宗主赔罪!”
“那我过后去哪里找你们?”蓝景仪问到。
蓝思追摇摇头:“过后再用符咒联系吧,景仪,这里就拜托你了!”
蓝景仪看了看他两,点点头跑了出去。
江澄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冷。冷得好像全身上下都结了冰,连心脏都被冻住。
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开始失去一切的那一天。因为那一天,他也是这样留着血,被人丢在冰冷的地面。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了意识。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喧闹的声音,乱吼吼的吵得他头一阵一阵的疼。他撑起身子,头皮立刻传来抽搐一般的疼痛,让他几乎又要失力倒下去。
失望,痛苦,愤怒,怨憎,还有疯狂的绝望,像潮水一般向他涌来,汹涌得叫他难以承受,旋转着吞噬着他的世界。
但他最终还是摇摇晃晃支撑起身体站了起来。长明烛昏暗的光芒在墙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没有管那些被落在地上的遗物,步履蹒跚的走向出口。
主事带着几位心腹,在祠堂外间焦急的呐喊着。密室下过咒,只有江澄和金凌能够进去,现在金凌不知何处去了,江澄在密室内也没有反应,一干人等只能在门外干跺脚,急得团团转。突然见墙上有光亮起,紧接着现出一道门的形状。江澄撑着门框,扶着头走了出来。
“宗主!!!”
主事等人连忙迎了上去,刚刚放下的心又因为江澄满头的血迹悬了起来。主事和另一名江澄的心腹支撑住江澄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立刻叫人去喊医师来。
“回来!”江澄喝到。去通报的心腹立刻收住了脚步。
“……别嚷嚷,别让其他人知道了!”江澄头晕目眩,眼晃不止,还是强撑起精神下令道,“只是外伤,让医师来包扎一下便可。”
心腹得令,迈着平稳的步伐离开了。主事皱了皱眉,扶住江澄。江澄要他拿块布巾来,先帮自己把血迹擦掉,免得回去的路上叫人见到吓着。
“宗主,我送您回房。”
主事小心翼翼把江澄送回卧房,医师过来为江澄包扎了头部的伤口,尽管流了很多血,但伤口不是很深,医师握住江澄的手腕想为他把脉探查一下是否有内伤,却被江澄抽手躲开了。
“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江澄说道, “我累了,你们退下吧。”
“……宗主,那金宗主那边……”主事迟疑着问。今天蓝景仪匆匆忙忙来找他,只说江宗主在祠堂受了伤。但是后脚又有人来报,蓝思追带着金凌离开了——他便猜到了八九,宗主这伤,定是小金宗主打的了。虽不知原委,但他也是看着金凌长大的人之一,怎么也不相信金凌会对江澄下这样的重手。
“……随他去吧。”江澄说道,声音里有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就当我从没有过这个外甥。”
主事听了,便挥手让众人都离开,自己去拉上遮挡寒气的窗帘,却听得江澄疲倦的说:“你也出去吧。”
“宗主……”
“滚!”
“是。”主事不得已退了出来,出了江澄的私室,交代了几位办事较为周全仔细的侍从在江澄门外候着,便急冲冲去了客房。
江澄确实是累了,金凌那一下子,疼得他从头到脚,仿佛被劈开一样。什么时候金凌才小小的一只,软绵绵的窝在他怀里,“舅舅”两个字都喊不清楚。什么时候却已经有了那么大的力气,对着自己一棍下来毫不含糊。
后脑有伤口,江澄只能侧躺着。即使这样,头还是不断的疼着,浑身都没有力气,喉头不断涌起一阵又一阵欲呕的冲动。
也罢,走吧。魏无羡也好,金凌也好。都走吧。管他们为了温氏还是蓝氏,都滚得远远的去吧。他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反正他的灵力也不知何时会散尽,辛辛苦苦支撑了那么多年,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有自己像个小丑一般,可笑的跳着自以为是的舞蹈。
他想起小时候,被父亲斥责不懂江氏家训,魏无羡却说一辈子扶持他的时候,他其实是深信不疑,十分高兴的。显了地坤之征以后,又暗暗憋着一口气,不信自己会输给任何天乾和和仪。后来有了金凌,又处处为金凌着想,明里暗里,不知耗费多少心血,总算将金凌顺顺利利推上家主之位。望他从此一帆风顺,早日独当一面,也无愧九泉之下的阿姐。可笑最后,魏无羡为了一群温氏,就背弃了自己深信不疑的誓言;时至今日这具地坤之身也敌不过天命,灵力即将枯竭:而金凌,为了一个温氏,呵,又是温氏,丢下他,丢下金氏,远走高飞。
头疼得裂开了一般,他不记得是不是比被温逐流化丹还疼,又是不是比显征那夜吞下月宁草制的秘药时还疼。又或者他们其实都一样,痛得叫人只能感觉到绝望。
江澄突然笑了起来,尖锐而僵硬的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想。真可笑啊,江晚吟。这幅狼狈的模样。
早知道后来还要经历这么多无用的痛苦,早知道无论怎样挣扎最后的结局也不过如此,当初就该死在父母身边。一了百了。
突然之间,凭空的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晚吟。”
这个世界上,会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晚吟。”
不要再叫了。
“晚吟。”
“不要再叫了!蓝曦臣!”江澄在心里大喊出来,愤怒的睁开眼睛。
蓝曦臣坐在床头看着他,在那间被白雾缭绕的缭绕树屋中。那间安静得似乎远离了一切尘嚣的简陋树屋,却是江澄呆过的最温暖的房间。
他记得那时他也是这般虚弱疼痛,不断的高烧呕吐,可是蓝曦臣一直握着他的手,在他的身边守护着他。他还记得蓝曦臣手掌的温度,温暖的灵力至始至终都没有断开过,还有他吹的那首曲子,虽然悲伤,却好像能慢慢抚平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痛。
蓝曦臣。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过被这样珍视了。此前唯一的一次,还是他与母亲诀别前,那一次深深的拥抱。
床头的蓝曦臣在对他微笑,深色的眼睛里,疼惜与爱恋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开口叫他晚吟,说着我喜欢你,我心悦你,我只想要你,字里行间,满是爱意。
可是没有用的,是他自己抽回了被蓝曦臣握住的手。
是自己拒绝了他,抛弃了他,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反正最后所有他珍视的一切都会离开他,就像现在他眼前这个脆弱的幻影。蓝曦臣已经走了,就像父亲母亲,就像魏无羡,就像阿姐,就像金凌。
“消失吧,蓝曦臣。”江澄睁着眼,看着坐在床头,一如既往安静清雅的男人,“拜托你,不要再出现了。”
幻影似乎愣了一愣,露出了悲哀的表情,附身轻吻了一下江澄的额头。
然后就仿佛听从了江澄的请求一般,发出淡色的光芒,宛如被焚烧了的画卷一般,和那件树屋的幻影一起消失殆尽,不留任何痕迹。
只有窗前的纱帘,在寂寥的飘动着。
江澄露出一丝苦笑,即使只是个幻影,蓝曦臣也依旧如此温柔。
“所以,即使是景仪公子你,也不知道小金宗主的下落吗?”
蓝景仪看着忧色深重的江氏主事,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他确实不知道思追和金凌在哪里,思追走前并没有告诉他。
主事的脸色阴云密布,让蓝景仪有些不寒而栗。此时,门外突然有一位门生闯了进来。
“主事大人,门外有人要见宗主。”
“宗主现在在休息,谁也不见。”主事头也没回的说。
“但是、但是……”那门生气喘吁吁的说出了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的话。“那个人说,他知道小金宗主的下落!”
第三十八章
江澄还真没有想过,会在莲花坞见到金晲。
自从此前在他那儿以蛛母花换得月宁草之后,江澄便听说他闭门在家,专心炼药,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江宗主!”
金晲见到江澄,立刻撑起瘸腿附身行礼。但江澄没有忽略他眼里对自己头上那一圈绷带的惊讶。
“你说金凌在你那儿?”江澄高扬起纤细的眉毛盯着他,“你怎么会来云梦?”
“我、我……”金晲看起来很紧张,被江澄身上散发的阴鹜吓得有些哆嗦,“我其实,是去了观音庙的遗址,去给瑶哥上一炷香。”
观音庙在金光瑶败露后,被群情激奋的各大修仙世家要求处置。江澄也见不得留个这么不堪的东西在自己的地界上,便顺水推舟将其拆毁,现在那里应该只剩下一片残垣断瓦。
眼看江澄的神色厉了几分,金晲慌慌张张解释道:“我只是去上了香而已,其他什么也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