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隐琳琅(32)
“宗主忙了一天,现在正在内室休息。”主事对蓝曦臣说道,“我立刻去通报。”
蓝曦臣等了一会儿以后,主事便返回,请蓝曦臣往内室去。此前清淡会时,蓝曦臣也曾进过江澄内室,和江澄金凌一起三人私下议事。因为众人对宗主直接请泽芜君去内室也见怪不怪。
穿过曲折的回廊,廊桥下的池子里,荷花已经枯萎,只剩残枝败叶,池水涟涟,映着一派萧瑟。蓝曦臣见此衰景,心中愈加不安,只想快点见到江澄,确认其安好。
“蓝宗主,应该已经知道了宗主受伤的事了吧。”冷不防的,主事开口说道。
“是的。”蓝曦臣点头。
“多谢蓝宗主特意赶来……”主事的那双带点铅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实不相瞒,宗主最近,身体似乎有些不适。但我们问他,总被他搪塞而过,我想宗主自从南疆起,就与蓝宗主关系甚好,或许蓝宗主能帮我们……询问一下宗主的情况。”
听了主事这么说,蓝曦臣心中的不安更加深重。点头答应主事以后,两人来到江澄的私室。然而一进门,两人却都愣住。
江澄靠在桌案上,托着头睡着了。待客时睡着,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且江澄个性好强,以往就算再累,也不会如此失态。蓝曦臣见主事脸色煞白,上前去唤醒江澄。
“宗主,宗主?”听到主事的声音,江澄才缓缓睁开眼睛,眼里尽是疲惫。
蓝曦臣心中一紧,却碍于礼数不敢贸然上前。恨不能回到两人在南疆独处时,将繁文缛节都抛至脑后。
“你来了……”江澄看见蓝曦臣,啧了一声按住眉心,显然在为自己竟然睡着而懊恼。
“晚吟和我就不必如此客气了。”蓝曦臣压下担忧,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江澄面无表情的看了蓝曦臣一眼:“我没事,就是最近累了点而已。”
蓝曦臣偷偷与主事对视了一眼。主事故作轻松的说道:“泽芜君还没吃饭吧,我先让厨房准备一下。”说罢,便退了出去,留下蓝曦臣与江澄两人独处。
“累了就去休息。”蓝曦臣走近江澄身边,接着他的话说道,“我送你回房?”
“用不着,没那么严重。”他想从坐榻上起身,却忘了自己的脚还有伤,一阵刺痛袭来,身子一软就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小心!”蓝曦臣见江澄身子摇晃,立刻冲上去抱住他,一种古怪的虚弱和疲惫从江澄身上传递过来。
“怎么回事?”蓝曦臣满是担心的问到,好不容易才遏制住了强硬逼问的冲动,他扶着江澄坐下,细细的观察他的脸色,“身子哪儿不舒服?”
“说了没事!”江澄不耐烦的推开他,“清谈会后没休息好而已。”
“脚呢?脚怎么回事?”
“绊了一下扭了而已。”
蓝曦臣的神色暗了暗,江澄依旧……不对他说实话。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带了蓝氏最好的伤药来,给你推一推吧。”
“不用,我已经上过药了。”
“……那我扶你回房,你好好睡一觉。”
这次江澄倒没有拒绝,蓝曦臣把手伸过来,他也就攀住蓝曦臣的肩膀准备站起来。但蓝曦臣突然将空闲的另一手穿过他的膝盖下方,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将他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蓝曦臣!你这是做什么!”这个姿势让江澄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了起来。
蓝曦臣面不改色,反而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晚吟别动,这个姿势对我来说比扶你轻松多了,就当照顾一下我……你的卧室在哪边?”
江澄咬了咬牙,忍住了打蓝曦臣一拳的想法。一来蓝曦臣说得太光明正太,他这时候踢打怒骂反而显得有些小气了,二来现在反正也没别人,他也懒得和蓝曦臣纠缠这种小事。指了指会客室屏风后的门,蓝曦臣就着抱着他的姿势,平稳的穿过过廊,抱着他走进了很少有人能进来的宗主卧房。
与简洁幽雅的寒室和秀锦满榻的芳菲殿相比,江澄卧室倒居于两者中间,既不像蓝氏那样朴质得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也不会如金氏那样奢华得叫人有些受不了。整间屋子依水而建,临水一侧,是一扇连着一扇的镂空雕花乌木门,白天时全部打开,不仅通风采光,还可以将庭中美景一览眼底,到了夜间全部合上,便可组成一堵墙,遮挡寒气和露水。此时因是冬季,还额外加了一道轻绡纱帘,让外边的寒风一点儿也透不进来。*1
房间的地下铺了地龙,非常温暖。江澄的卧榻很大,上面棉铺锦被盖了好几重,四周隔着一层淡紫色的纱帐。边上一只小小的宝鸭鼎,还散发着余香。
蓝曦臣小心翼翼把江澄放在床上,江澄退下外衣和鞋袜,没有说话,只是在陷入床铺时轻轻出了一口气。
“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蓝曦臣问道。
“……请过了,只是累的。”江澄沉着脸说,但蓝曦臣从他的语调中隐约听出了敷衍的味道。*2
“那我给你输点灵力?”
“不用了。”江澄拒绝得很干脆,拉上自己的被子翻了个身,把蓝曦臣的关怀都隔绝在外。
蓝曦臣眉头紧皱,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静静的坐在榻边。江澄又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了,两人的关系似乎退回了以前。蓝曦臣一边反思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一边也怀念在南疆那个和江澄敞开心扉,互诉衷肠的夜晚。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江澄闭上眼睛等了半天没听见蓝曦臣的动作,无奈回头瞪了他一眼。
“自然是陪着你,看你需要什么。”
“我又不是小孩子!”江澄吊起眼睛怒道,“出去!”
蓝曦臣只能露出苦笑:“好,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江澄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理会。蓝曦臣起身理了理衣服,放轻了脚步,刚拐过绘制着鱼戏莲花图案的屏风,就听见江澄突然“喂”了一声。
“晚吟?”
“天色不早了。”江澄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叹息传来,“今晚你就留在这,明天再回去吧,待会主事来了会带你去用晚膳。”
“好。”蓝曦臣微微一笑,相处了这一段时间,他早已明白江澄那恶毒的表象底下潜藏的温柔。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江澄的虚弱,也更让他心急如焚。
明天,他一定要和江澄好好谈谈,到底他的身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实情。无论如何,明天他都必须搞明白,在江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十三章
蓝曦臣离开以后,江澄才睁开眼睛,放松身子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用手臂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蓝曦臣的出现一点儿也不意外。在让门生送信去蓝氏时,他就有预感,蓝曦臣一定会在收到信以后马上赶来。
不得不说蓝曦臣的出现让他松了一口气。可是就算他来了,又能怎么样?
江澄抬起手张开五指,在昏暗的光芒中看着自己的手掌,手指瘦长,骨节分明,上面还有常年练剑带着的老茧,然而,指尖却在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他的灵力在溃散。
突然间的,没有任何预兆。就像一个盛满了水的瓶子底下破了个小口,灵力源源不断的从那里流失。通常来说,受了伤,身体不适,灵脉被封,或者例如伏魔洞那时中了苏涉的计听了魔曲等情况,会造成灵力短暂的流失,无法使用。一般而言,过后等身体康复,灵脉解开,很快灵力就会恢复如初。然而江澄现在的情况,是灵力尚存,但却日渐消散,无法挽回。伴随着极度的疲惫和虚落,江澄发现,自己正在失去对自身灵力的掌控。
按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他恐怕就会变成一个废人了。当年被化丹之后丹田空虚内力全无的恐惧再度笼罩在他的身上。然而那时候,他不过孓然一身,大不了一死了之。现在他的背后,有尚还年幼的金凌,有好不容易壮大至今的江家,他不能说倒下就倒下。
然而他根本想不到为何会突然这样,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用来抑制地坤气息的药物开始反噬了。外婆当年把药给他时,就告诉过他没人知道这方丹药的后遗症是什么。当日他在杀死鬼面蜘蛛的庆典上向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位婆婆道谢,年轻的少女也冷着面警告他,叫他不要再吃药,说这种药相当厉害。
所以……这就是他违背天命,隐瞒身份的代价?
江澄只觉得全身发麻。这代价太大,几乎就要走了他的一切。他将手掌握成一个拳头,狠狠的砸到一旁柔软的被褥上。
他仍然心怀侥幸,或许灵力崩溃的源头并不是他所服用的药物,或许是有人给他下了毒,或许只是他最近太累了,过几天就能恢复。然而事实上他这两日也都暗中调查,并没有发现可以给他下毒的媒介;自从灵力开始溃散以后,也完全没有停止或恢复的迹象。
更糟糕的是,伴随着灵力的流散而来的,是突然的昏厥和持续的无力,以及各种各样的不适。以往有什么病痛,江澄都能靠毅力熬过去,这次却完全控制不住。就像昨日从虞氏御剑归来,一瞬间就眼前一黑,待他恢复意识,已满身疼痛跌落至地面。今日等待蓝曦臣到来时也是,突然胸口沉闷,完全喘不上气,意识很快就模糊不清,待主事将他唤醒,才发现自己晕在桌案前。
幸亏主事与蓝曦臣都以为他是过于疲累睡着了……但是一次两次他可以找借口搪塞,再多几次,就完全无法瞒住了。如果只是在莲花坞内发生,他能封锁消息。但他不可能一辈子龟缩在莲花坞,万一在外出时、在赴清淡会时发作,被人知晓,不用一天,整个修仙界都会知道他江晚吟身体出了问题。届时,原本畏于他阴狠强硬而不敢动作的魔爪,会立刻伸向金凌,伸向江氏,而他根本无力阻止!
还有更可怕的事,一旦在他昏迷时有人请来大夫,只要一为他号脉诊察,立即就能知道他是个地坤。到时候……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他根本不敢去想。
他不能让任何大夫为自己诊断医治,天乾的家族为寻地坤早已闹得近乎疯魔,除了蓝氏以外,所有天乾家族都曾拜访过云梦,请江澄为他们留意。有些较为德高望重的老宗主,江澄还不得不亲自接见,忍受着厌恶和嘲笑,去倾听他们哭诉找不到地坤的焦急。还有的家族,地坤都尚未出现,却已经大打出手。这种情况下,任何大夫若是知道了他就是地坤,都可能去通风报信。当初曹怀真在世,他曾想过一旦身体出现问题,便向曹怀真坦白,由他医治。但是,现在想来,幸好他没有说出口,否则注定铸成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