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隐琳琅(22)
“这次抓到这个地坤,还真是让我们开了眼界。不知道以后牢里有没有机会试一试嘿嘿嘿。”
露骨下流的窃窃私语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江澄试着压抑情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那些话越来越不堪入耳,他终于是抬起头瞪着那些士兵和看守,威胁一般的视线让他们闭上嘴巴。而前座的蓝忘机也冷冷的盯着那些人,目光寒冷得好像要把风雪都凝结进去。
同时被江澄和蓝忘机瞪住的那一批卫兵和看守,立刻感觉到了巨大的寒意和压力,乖乖的闭上嘴巴垂下头,什么话都不敢再说。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他变成了这个样子……”蓝曦臣用惋惜和怜悯的视线看着朝他们走来的地坤。江澄惊讶的看着他的背景。
“你认识他?”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嗯。”蓝曦臣没有回头,声音中却饱含无奈,“我和忘机,小时候曾经见过他。他是目前最晚显征的一位地坤,安仁岳氏的末子。”
蓝忘机点点头,没有说话。
“安仁岳氏?”江澄努力回忆着,似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
蓝曦臣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到:“他……他显征之后,家里将他送来蓝氏,恳求父亲为其标记。那时我母亲已经过世,安仁岳氏此前受过温氏压迫,不愿去做温氏的地坤,所以冒险来求父亲成全,并且百般保证,就算生下孩子,也尊我与忘机为大,只求不要让孩子落入温氏之手。”
“叔父觉得此事可行,但父亲一口拒绝,闭门不见。岳氏哀求无果,只得下山,还未出姑苏城,便已经有温氏派人来了,强行将他掳走。”
“我听说……他被掳过去以后,温若寒将其赐给自己次子。他那次子也是个混账,怒其先来找了我们蓝氏,便用安仁岳氏一家老小的性命做威胁,将他标记后,就把他捆在一把太师椅上,任部下凌辱。时至今日,叔父说起此事,都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此次他被救出来,也算是终于脱离苦海了。”一直沉默的蓝忘机终于开口说道。
蓝曦臣点点头:“只可惜标记一辈子都洗不去,只能永远带着温氏的气息活下去了。唉……忘机,若是以后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多帮他一些吧。”
江澄弓起身体靠在车沿上,沉默着听着蓝氏兄弟的对话,拒绝去思考他们话中的任何内容。这时,那两位妇人搀扶着岳氏末子走过马车。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岳氏末子抬起头来,看了江澄一眼。
江澄与之四目相对,霎时从头到脚被凉水淋过一般,升起一股无法抵抗的寒意。岳氏末子的眼睛,仿佛一个死人般没有任何生气,却又在看到江澄时,闪过一丝微光。
江澄不由自主的将斗篷裹紧,掩盖住微微发抖的双手,别开头不再去看他。岳氏末子便也低下头,在士兵的呵斥中继续艰难的往前走。蓝曦臣叫来自己的心腹下属,让他带人去照顾岳氏末子,才回头说到:“我们出发吧,不要误了时辰。”
江澄点点头,蓝曦臣驾起马车,朝温氏的教化司驶去。
尽管与岳氏末子的相遇让江澄心乱如麻,但大战当前,他也很快调整回来。此一战非常顺利,三人潜入教化司,朔月锋利无比,忘机琴音锐利,紫电光耀狠辣,势不可挡的将那里抵抗的温氏子弟杀了个痛快,夺回了诸门子弟的仙剑。
重新将心爱的三毒握在手里,江澄满是阴霾的表情上终于是有了一丝笑意。突然视线一移,却发现魏无羡的随便被丢弃在旁边。宝剑失而复得的喜悦马上就消失不见了,江澄将随便捡起来,和三毒一起系在腰间。
一回头,就见蓝忘机冰霜一般看着他。
江澄一愣,心想莫非蓝忘机以为自己要盗剑,连忙解释道:“这是魏无羡的剑,我先替他拿着。”
蓝忘机看了眼他腰间的两把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走开了。
江澄莫名其妙,这时蓝曦臣走过来,让蓝忘机放风,他和江澄一起把各家弟子当年被缴的仙剑都装进乾坤袋中,然后大摇大摆坐着马车离开。
马车走得很远,都不见有人追来。江澄便知这次奇袭已经成功了,蓝曦臣也显得很高兴,在前座有说有笑,蓝忘机还是冰块一般的脸色,虽然蓝曦臣问他怎么反而不开心了,但江澄心想他不是一直都是这幅模样吗?江澄一开始还能时不时冷嘲热讽几句,后来竟靠着马车不知不觉朦胧睡着了。待蓝曦臣叫醒他,已经是快到营地的时候了。
雨势渐小,众人看到他们顺利归来,都欢呼着迎上来。包括聂明玦在内的几位驻扎在这个营地的家主,也都早早在门外等候。聂明玦第一个迎上来,兴高采烈对蓝曦臣说道:“此行辛苦了!多谢三位!”
“明玦兄客气。”蓝曦臣笑意盈然的答到。*1
蓝忘机点了点头,江澄则一言不发的跳下车,蓝曦臣将装有各家仙剑的乾坤袋交给下属,让他们负责派人送还。
聂明玦拍着蓝曦臣的肩问:“此行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此行得忘机和江宗主相助,相当顺意。”
“此次夺回诸家仙剑,温狗一定气得七窍生烟!”聂明玦大笑,“我给你们准备了洗尘宴,你们先去休息一下,晚上好好庆祝一番。”
江澄听了,便拱手告辞,往此前聂氏为自己安排的营帐走去。
经过主营前的校场时,一丝浓重的血腥味飘了过来。江澄皱了皱眉头,无意间抬头望了一眼校场。
只这一眼,江澄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从身体里退出去了。
岳氏的末子躺在校场的中央,那原本鼓胀着的肚子,现在已经恢复了平坦——因为一把锋利的剑划开了他的肚子,将那已经成型的胎儿从他的身体里拖了出来,一剑刺穿。
血水流了一地,岳氏末子临死前的表情狰狞而绝望,指甲断裂的双手血迹斑斑,可见生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挣扎。
他的头无力的垂向江澄,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这次真的再无一丝光华,一动不动的盯着江澄。雨水顺着瞪大的眼睛流出了黑沉沉的水,这水带着鲜血的腥味迅速满涨起来,将江澄淹没。
江澄后退了两步,脚却软得支撑不住身体,竟是踩到棉花一般摔在地上。
岳氏末子的眼睛还在看着他,空洞的,冰冷的,毫无希望的将江澄切割成碎片。
“江宗主?江宗主怎么了?”
蓝氏兄弟和其他人此时也一起走过来了,蓝曦臣最先看到摔倒在地的江澄,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见他表情凝固,两眼无神,不解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也是猛的一震。
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蓝忘机,在看到校场上的惨状时,脸色也清楚的发生了变化。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蓝曦臣转头瞪着身后的聂明玦等人,语气颤抖,脸上的温柔平和都被打破。
聂明玦满脸懊悔,低声说道:“我来迟了一步……”
聂明玦身后有一位家臣,见蓝曦臣有责问之态,便上前一步说道:“泽芜君这是什么口气?这地坤怀的是温氏的孽种,难道不该杀吗?”
蓝曦臣道:“我自然知道他怀的是温氏的孩子,可是难道不该等孩子生出来再定夺,为何要这样草菅人命!”
一旁的一位家主听了,愤愤不平道:“泽芜君此言差矣,我们何来草菅人命之说,地坤生乃天乾的人,死乃天乾的鬼。据我所知,此乃温若寒次子的地坤,若不杀他,军愤难平。况且就算孩子生下来,也不能留于这个世间,倒不如就这样送他们上路,也好有个伴。”
“那其他妻妾侍女呢?你们要如何处置。”蓝忘机冷冷的问。
“那些姑娘乃是被温狗逼迫的,将送她们回各自家去。”有人回答。
“你们可知,岳氏的末子,也是被逼成为温氏地坤的?”蓝曦臣怒道,没有笑容的他,模样和蓝忘机无二,“他和那些受害的女子,有何不同?”
“泽芜君,这不同可大了。”一位在仙家非常有威望的老宗主说道,“那些女子,回到自己家族以后,待灭尽温狗,尚可以改嫁,重新开始生活。但地坤,自从属于天乾的那一刻起,就永远带着天乾的气息,永远是天乾的一部分,无论他是自愿,还是被迫,他和天乾的命运就紧紧绑在一起,天乾该死,地坤便也不能豁免,他们的命运,只能由天乾决定。”
“是啊是啊。”又有一人说,“泽芜君和含光君以后有了地坤,不管这地坤以前是哪家的,跟了你们以后,不就是蓝家的宝贝了么?你们光宗耀祖,地坤自然也是脸上有光。若是如温狗一般天地不容,那地坤自然也该万民唾弃。”
“……”蓝曦臣气得瑟瑟发抖,奈何他生性温文尔雅,不擅与人争吵,此时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聂明玦连忙安抚道:“曦臣,你才刚回来,先去好好休息。此次是我晚到一步,我定去查出是谁做的。”
“不用查了,是我把他拖出去的!”一位少年说道,他正是方才那位老宗主的侄儿,“赤峰尊若觉得不该将温狗赶尽杀绝,尽可以治罪!”
旁边也有人开始哄闹道杀温氏地坤灭温狗威风何错之有这样的话,年轻的修士们也激动的喊到杀尽温狗。场面一下子陷入了复仇的狂热中,似乎人人都觉得杀死了一个怀着温氏骨肉的地坤,便是踏平了不夜天一般豪气。聂明玦大吼一声别闹了!突然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
然而这并不是聂明玦那一吼的功劳,而是蓝忘机抬手施了一个禁言术。
那些年轻人还在嗯嗯啊啊的挣扎,蓝曦臣却已经走向死去的地坤,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他悲惨的尸体上。蓝忘机跟了过去,就听见蓝曦臣说:“忘机,去帮我找一口棺材过来吧。至少,要将他带回安仁,好好安葬。”
话未落音,突然就听见一阵大笑。众人皆是一惊,就见到江澄扶着校场边的一根旗杆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蓝忘机皱了皱眉头,刚刚江澄站在兄长身后,也一直都没有说话,所以蓝忘机并没有给他下禁言术,怎料他会在此时发难。
江澄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视线一个一个的,从在场的所有人身上扫过去。
“你们说得没错。”江澄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笑,笑得蓝忘机都变了脸色,恨不得过来撕了自己。
“地坤怎么能和人比呢?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啊。”
对于修仙诸家来说,地坤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是千金难求的凤毛龙甲,必须要用尽一切办法夺到手,必须要小心翼翼看管起来。地坤是家族的黄金,是家族的至宝,是家族的星星家族的月亮,但唯独不是家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