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米哈伊尔自那之后对自己态度的转变,青年不自然地抚上了自己的咽喉,神色愈发冷硬,“然而搬来米花町没多久,你又一次想要杀死我,却因为邻居家的工藤夫人不得不终止了你的行为。”
即便是这一段记忆,他也未曾忘却。
某些事实已经足够明显了。
他名义上的“母亲”,从来就不希望他降临这个世界上。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女人微微抬头,阳光透过黑纱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不知是否是错觉,注视着这一切的费奥多尔居然觉得那份姣好的面容竟然流露出一丝脆弱感。
或者说是早已碎裂的某物,被某种执念强行拼凑起,构成了如今的她。
“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女人终于开口,只是她却选择了毫不相关的话题,并没有正面回答费奥多尔任何问题。
她被黑丝手套覆盖的指尖轻抚上平坦的小腹,很快又如同触电般,飞速中止了自己的举动,仿佛这是什么过于恐怖的行为。
“我是绝对不可能孕育一个新生命的,即便是他的孩子也不行,这一点他应该很清楚才对。”
没能预料到对话走向的费奥多尔神情一愣,很快便理解了对方口中的“他”是指何人。
青年迟疑着出声询问道:“他?你是指……父亲?”
女人只是以微笑默认,并未正面回答。
“他也不是能养孩子的人呢,我至少还是有过点经验的,虽然过程并不怎么好就是了。”
她注视着面前不知运转了多久的旋转木马,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怀念,随后很快又被微不可察的苦恼占据,“但是那个人……即便是我也无法想象他会认真抚养一个孩子的场景。”
即便过往的十八年大多时间都被米哈伊尔放养,依旧很好成长至今的费奥多尔反驳说:“父亲他虽然很少对我有过多关注,但是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与这个国家的男人相比……”
至少对于靠一己之力成为一家支柱的男性来说,米哈伊尔对于他的关注,表面功夫还是十分充足的。
不至于让他在婴儿时期无法自理的那两年被饿死在摇篮中,以两人这种复杂的关系,已经是极为难得。
然而被丧服包裹的女人却毫无征兆地拔高声音。
“所以我才真正意识到了,他确实已经死去了。填补在那具躯壳中的是什么我无法理解的东西,不再是他了。”
她所吐露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青年心头,让费奥多尔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青年的表情很是茫然,思绪混乱了许久才勉强理解了对方的话语。
如果说自己所谓的“母亲”无法承担一个新生命的重量,那么按照她的说法,米哈伊尔应该也是同类人。即便两人相爱,也不可能会为随后诞生的新生命感到欣喜……
“是因为对我的降临抱有了期待吗?”面色惨白的青年沙哑着嗓音开口。
正因为米哈伊尔本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反应,才会让面前的女人察觉到某些事实,放弃了沉浸在甜蜜梦境的选择,以至于不得不从虚妄的梦境中醒来。
这样就不难解释她为什么会做未亡人的打扮了。
因为真正死去的人是米哈伊尔。
“这只是一部分。”这一次,她并没有再逃避任何疑问,而是侧面回答了青年的猜测,随后兀自开始解释道:“早在最初,构成了他这个个体的已经是一段濒临破碎的记忆与感情了。”
像是害怕青年无法理解过于飘忽的话语,女人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挥舞着,以简洁明了的话语阐述了米哈伊尔如今的状态。
“能理解吗?就是一名即将迎来死亡的患者,在他真正去世之前,将构成了他这个人的记忆完完整整的剪切出来。虽然这样会给他的大脑造成无法逆转的损伤,但考虑到本体即将迎来死亡,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毕竟这是唯一能延续他存在的方法了。
女人的表情很是怅然,就连语气也被未曾遮掩半分的苦涩填满,“但是在我进行这一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损坏了,我能剪切来的仅剩下他对我的感情,以及构成他这个人的某些要素罢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没有了记忆的米哈伊尔,与她真正所爱的对象也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他们没有任何过去,也没有任何相爱的记忆,却足以让女人为之沉沦。
“所以父亲他才会对你一见钟情是吗?”大致了解过自己父亲的情史,曾对最初两人的相爱过程感到质疑的费奥多尔喃喃道。
米哈伊尔那个人的性情太过清冷,那些温婉的表象能骗过外人,却骗不过与他生活了十多年的费奥多尔。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爱上一个仅仅有着一面之缘的女人,并且直到现在都无法走出?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恋人,彼此之间只有唯一的……深爱之人,就在不久前刚刚定下了婚期。”女人双眸微阖,过长的眼睫毛遮掩住了她那双足以令人溺毙在其中的鸢色瞳眸。
她指间摩挲着被手套覆盖住的左手指根,那里有着一枚金属圆环模样的某物,将她整个人牢牢拴住,“明明好不容易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明明好不容易感受到了幸福是什么……”
费奥多尔的神色极为复杂,过大的信息量使得他大脑逼近运转的极限,某些关于自己父亲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然而他却未曾感到半点轻松。
“原来如此,那么也不难解释为什么我会喜欢上太宰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双唇紧紧抿起,“虽说早在最初我确实因为他那张脸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居然跟自己死去母亲一模一样,还以为这一定是你的阴谋。”
如果说他本质上也是米哈伊尔的克隆体,被灌输过的某些情感使得他与自己的基因来源体相同,都会无可救药的爱上某个人的话,那么他有着今天的一切或许早是注定。
他确实是经过了许久的内心挣扎,才能毫无芥蒂的同太宰治步入恋爱关系。
毕竟本质上两人并无任何血缘联系,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被同一个女人坑害过。只要彻底忽略某个与恋人拥有着同一张脸的女人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他便可以坦然接受自己与太宰治的全新关系。
“当时甚至还担心过,邻居家的这位同龄人会不会在未来的有一天成为自己的后母。但是父亲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仅凭这点已经足以确认了,他对你的记忆确实被模糊了。”青年的语气夹带了几分讽刺,像是在嘲弄对方明显逃避的行为。
然而对方却面色不改,语气极为认真的回答说:“我确实有过这种打算。”
“……”
费奥多尔隐约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他缓缓直起身,表情有几分崩裂,以一种眼神死的目光注视着明显兴奋起来的女人。
隔着薄纱甚至能看清她苍白面颊上浮起的红晕。
“不过那都是在你死去之后的事了。”
女人像是没有注意到身侧青年的异样,她抬起一只手轻掩住嘴,即便如此也无法彻底掩盖住高高扬起的嘴角,“继爱妻亡故之后,仅剩下的孩子也在他刚成年不久后死去。被悲伤淹没的男人因为受到打击过大,恢复了早已忘却的某段记忆。”
“就在此刻他却发现,邻居家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也就是他儿子的未婚夫,居然有着跟自己早已逝去的妻子完全一致的脸。甚至连性格,那种被哀伤笼罩的氛围也是同样。”
她愈发高昂的语调猛然停止,就像是讲故事临近重点前的故意停顿吊人胃口,直到三秒钟过后,这才继续压低声音讲述道:“就像是他深爱的人,在那孩子身上重生了一样。”
早已经放弃维持自己面部表情的费奥多尔,默不作声的从管理员号特有的背包栏中掏出了那瓶提前买好的饮料,十分贴心地拧开瓶盖,等待对方说到口渴后可以直接递上前去。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种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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