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等到终于能看清二位前辈身形之后,那些左令弟子却也只是呆呆的立在原地,似被定格、如遭人夺了魂般一动不动,亦对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沈前辈和云真人视而不见。
“你可以当作他们睡着了,等到需要他们醒来的时候,他们自会醒来。”沈前辈语气温和,神情亦十分和煦,但严柳却察觉到,他望着自己的笑意未达眼底,“我不杀他们的原因,是想着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严柳看着他,默然不语片刻之后,终于低下了头。
……
“所以,你如今做的这一切,你以为能救活临山的依凭——就是继续替那位左令主做事,好博取他的信任,从他手中得到救人的办法?”
大概这一番言辞太过直白,近乎于将他的心迹剖于人前,反倒在三言两语之间,显现出了这种打算的天真可笑之处。
严柳哑声道:“前辈,我已经成功了一半,洞神宫的左令主将我收入门墙,如今我是他唯一倚重的弟子,我已得到了他们的信任,只要……”
沈忆寒道:“严柳,你究竟打算以何种办法‘救活’临山,我并非猜不到。”
此言一出,严柳肩膀忽然微微颤了颤。
“我不想与你多说正邪殊途之类道理,只想问你一句,如此办法,临山倘若真的醒来,发觉自己变成了一具尸傀儡,你觉得他能否接受?”
“……”
“如此办法,临山倘若真的醒来,发觉你为了救他,堕入魔道,面目全非,又要如何面对你,面对他自己?”
“我不在乎!”严柳似乎终于按捺不住一般,抬起头来看着他,双目通红道,“我只要他活过来!”
“被炼成尸傀儡,也是‘活’过来?”
沈忆寒知道,或许此刻自己的的语气在严柳听来不啻于残忍,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我与临山相交虽浅,却也知道自他十三岁拜入淮南风鹤观周老观主门下,虽是一向梅心鹤骨,不爱多问世俗,却也时时以除恶扶弱为己道,他是个古道热肠之人,生平最恨恃强凌弱、枉伤人命的败类,每闻此事,总是不辞烦劳拔剑相助。”
“他若不是如此性情,也不会因你母亲的一段恩义铭感于心,不远万里到清江护你前往昆吾剑派拜师学艺,如今他为洞神宫魔修所伤,你却要为了把他炼制成一副尸傀儡,投入洞神宫麾下,你可知道洞神宫都做了些什么?”
“严柳,可不可笑?”
严柳唇角微微颤了颤:“尸傀儡并非都是一个样子,也有能维持住生前灵智的,沈前辈,你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为剑傀所伤……这是唯一让李大哥活下去的办法。”
“而且……留在洞神宫,即便我不能将李大哥救活,也……”
他话音未落,却忽然吃痛的闷哼一声,眼白一翻后昏了过去,身子还未倒下,已经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云燃一把捞住。
沈忆寒:“……”
云燃道:“他疯了,无法以理晓之,此阵之中魔气有变,先离开此地。”
沈忆寒见他眉心之中丹砂熠然,这才忽然想起,此刻主导他的还是登阳剑之中的心魔——
阿燃行动神态一应如常,叫他险些忘了这点。
想起阿燃这心魔在那元神标记中的所言所行,他会直接把严柳打晕带走,似乎也不足为奇。
的确应该离开了,这阵眼中似乎正在……或者说仍在发生什么异变。
沈忆寒想了想,又抓上了洞神宫那位经少令主,和云燃一人提着一个,就此离开这处阵眼。
方一离开那处,沈忆寒转目看去,才发觉紫黑色的魔气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欲|,念,竟然已经在阵眼之中形成了一个漩涡,那漩涡越卷越急、越卷越快,此起彼伏、魔音灌耳般的呓语声则从那些被裹挟着的欲|念中散逸而出,让人听了便觉得头痛欲裂。
沈忆寒面色微变,忽然想起什么,自袖中掏出了那块阵盘,果然原本平静的阵盘上指针正在剧烈的颤动,原本古铜色的镜面,此刻却似被浸了血般,正寸寸变得殷红。
云燃不知沈忆寒从那阵盘的变化之中发现了什么,只是看出他脸色忽然变得极差。
沈忆寒道:“阿燃,遭了……好像不太巧,这个阵眼大概就是生门。”
云燃目光微沉,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先走。”
两人凌风行出数百里,直到再也看不见灵墟城,才终于停在一处山崖下。
沈忆寒看着那个已经彻底变得血红一片的阵盘道:“此物想必就是青司羽楼用来寻找生门的关窍,他们用那种古怪阵法,将方圆百里生魂的欲|念吸附至阵眼中,七绝五灭阵绝五欲七情,若非生门所在,则诸念不入,但若是生门所在,便总有一念可入阵中,这法子倒是刁钻,不知是何人想出。”
云燃道:“此法非知七绝阵至深不能想出,既为长乐女君不传之秘,青司羽楼为何知晓其中关窍?”
沈忆寒纳闷道:“我方才也想不通这点,难道她老人家在世时其实还有……”
语及此处,心中却忽然想起石髓洞府之中,祖师婆婆那一排一排又一排的收藏……
其中不会有这青司羽楼万年前的先人吧?
云燃却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见他忽然面色有些古怪,便问道:“可是长乐女君曾将此阵传授过其他弟子?”
沈忆寒:“……”
其他弟子未必有,男宠倒是有的,只是这等有伤风华之事,还是别叫阿燃知道为妙……
他干咳一声,正欲转移话题,那头云燃面色却微微一动。
沈忆寒察觉他心绪有变,道:“怎么了?”
云燃抬眸道:“掌门师兄传讯,欲与你我相见。”
“何时……何地?”
“一日后,白河城。”
*
楚玉洲会把见面地点约在白河城,的确叫人意外。
毕竟半年多前,那一番风波就是发生在这里,不必说云燃,就是沈忆寒故地重游,也不免想起当日之事。
但到了白河城,看到此地如今的景象后,沈忆寒倒也不奇怪楚玉洲为何将见面之地选在此处了。
比起半年多前白河城的一片寂然和死气沉沉,现在的白河城因已属玄门管辖,热闹繁华了不止一点。
如今的白河城,虽与灵墟城一样几乎不见凡人踪迹,连往来叫卖行脚商贩也至少是练气低阶的修士,但因玄魔两道修士南北交战之后,这里反倒因是北域南境联通必经之道,吸纳了不少人气。
昆吾剑派接管城中仙府后,更是将拨云城中不少商贩也吸引到这边开上了分号。
这座小城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便面目一新,修缮得几乎看不出曾经经过当日洞神宫与玄门一战那场浩劫的痕迹。
守城的昆吾剑派弟子似乎早得了消息,见了沈忆寒、云燃二人时,虽然神情有些复杂——尤其看向他们云真人时的神情,格外复杂,但却并无惊讶之色,在玉简上记录过后,便将沈忆寒和云燃二人的身份玉牌还了回来。
这弟子仍处于“云真人竟然还活着,掌门真人也竟然允准他回来了”的复杂心绪之中,旁边与他一同的另一个守城弟子却用手肘拐了拐他。
“怎么了?”
对方面色略带困惑:“你方才……就没发现什么不对么?”
“什么?”他不解。
“云真人额头上那个砂……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两位前辈早已……”
……
后头小辈们的八卦,沈忆寒自然不知。
虽然他也十分纳闷,楚玉洲到底对这些昆吾弟子说了什么,这些弟子才能在明知阿燃曾经在白河城魔化为龙的情况下,仍然对他分毫没有惧意?
但他一时倒也来不及去细究了。
因为直到再次触摸到那样干净松软的床褥,他才忽然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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