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照深大约以为,他有不方便尽言之处,顿了顿道:“若不便讲,那也无妨。”
“小僧只是想提醒沈宗主一句,这桃核内蕴藏无限生机,此物神异有灵,无论种在何处,都能成一方霸主,桃核本源既与沈宗主识海相连,想是于你大有臂助,只是沈宗主最好也要驭物有度……万莫反受其影响。”
照深不愧是佛修中的翘楚,这番话虽然说得隐晦,沈忆寒却也听出,他恐怕已然看出桃核和自己所修的功法并非出于正道,饶是如此,照深也并未点破,只是提醒了一下。
沈忆寒道:“多谢前辈提点。”
照深道:“不必言谢,若非沈宗主这枚桃核生发而出的桃树生机骇人,小僧这缕意识,只怕飘荡于此界浩然天风中千载万载,也未必能重新恢复心神清醒,本不该搅扰清修,不过想起你我之间已有因果,沈宗主往后若有需小僧相助之处,可在识海中呼唤我名。”
沈忆寒想了想,道:“照深前辈,不打算告知师门……”
照深却道:“我与伽蓝寺缘法已尽,不必如此,他们知道,不知道,并无区别。”
他明显心意已决,沈忆寒也不好再多说,只是心下有些感慨,佛修真是好生无情……照深与伽蓝寺数千年师门之缘,如今竟能说断就断,连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都不告诉他们。
只不知狮佛芥子现下仍在伽蓝寺手中,还是在贺兰庭……甚至那姓葛的老头手中?
他想起此事,问了照深一句,道:“对了……前辈,明胤可不曾再认谁为主吧?”
照深的声音在他识海中顿了顿,道:“沈宗主说的,可是贺公子?”
他一下猜出来,沈忆寒倒也不觉得意外,只道:“嗯……先前明胤同我说,贺兰庭能在芥子之外,以神识与他传音。”
照深道:“明胤命途已改,自然不会再认贺公子为主。”
沈忆寒听得此言,心中却猛地一跳——
“命途已改”……
什么叫“命途已改”?
照深既然这么说,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知道明胤的命途本来不该如此?
难道窥得天机,预知前事的,其实并不止他一个人?
沈忆寒呼吸微快了几分,感觉潮湿的海风轻轻从他面上拂过,心跳亦剧烈了起来,几乎是立刻传音回道:“……前辈是不是知道什么?那前辈可否知道贺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沈忆寒早已发现他的那个梦并不完整,如今得知照深恐怕也知道些什么,忍不住就问起这件他近些时日最挂心的事。
照深笑了笑,却并未回答。
沈忆寒道:“前辈——”
照深却道:“沈宗主,你已经知道很多了,小僧不能再告诉你什么,否则便是害你,只能同你说一句,佛道两门虽各自所修所信不同,但有一点是不会变的,天道有常,因果有由,天下从来没有什么事是无因无由、无根而生,贺公子看似福缘过人,实则未必,如今应在他身上的,既是云真人的因果,更是他自己的劫数。”
沈忆寒一愣,还欲再问,识海中却归于沉寂一片。
他说了几句话,照深都不再回应。
沈忆寒敏锐的感觉到,照深的意识似乎已经从他识海中消失了。
沈忆寒闭上眼,仍能感觉到心神与另一个世界相连,那个世界中一切都是如此鲜活,草木生发在他的意识中尤为明晰,他几乎能听到每一粒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他有点明白了方才照深所说,桃核无论长在何处,都能成为一方霸主的意思。
这颗种子,似乎如今已经掌握了芥子世界中一切的草木植株,如今它们都已经成了它的眼睛、它伸出的触须、它的子民。
桃核生长成桃树,它的眼睛、触须、子民,自然也无一不与沈忆寒的心神相连。
桃源心经的奥妙之处,远远不止在双修之道上,祖师婆婆的传承中对这些,却几乎只字未提。
还有他与阿燃离开芥子世界后,突破到化神期的雷劫也迟迟未来,沈忆寒至今仍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芥子世界的缘故,还是桃源心经?
沈忆寒站在海边,张开一只手掌,心念稍动,果然不过数息功夫,便有一株桃枝从他掌中生出,枝上桃花朵朵破苞而出,开得娇妍漂亮——
在桃源心经突破到第三层之前,沈忆寒都无法让灵台的桃枝具现到体外,如今却能了。
桃枝与他灵台识海相连,沈忆寒能清晰的感觉到其中勃发涌动的生机。
他犹豫了片刻,另一只手掐了个雷灵术,朝这桃枝上劈去。
沈宗主的五行风雷咒术,没下过太大功夫钻磨,此刻那道雷灵术凝出的也不过只是小小一道细电,饶是如此,寻常植株也是耐不住这样的折腾的,但那道细雷落在他掌中桃枝上,却好像是被鲸吸细水一般,没入枝干间不见了。
细弱的电光在桃汁上闪了闪,很快消失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沈宗主举着手愣了一会,感觉从前一千年的混吃等死……限制了他对祖师婆婆这套功法的想象力。
正自出神,忽然感觉到乾坤袋中的传讯玉简颤了颤。
沈忆寒心下一动,暗道难道是阿燃醒了找不到他,所以传讯找他么?
但摸出传讯玉简一看后,却是拨云城百晓亭发的消息。
拨云城地处长青谷、昆吾剑派、伽蓝寺三大宗辖界所在的交界处,算起来算是三宗共同的辖界,但究竟谁来管,数千年间却一直没个定数,因为拨云城地势高而险,城中三教九流又极其杂多,整个修界最大的黑市、货源最广的拍卖行都在此处。
拨云城虽在正道三宗交界处,其实却是个亦正亦邪之地,在这座城中,只要掏得出灵石法宝,几乎没有修士买不到的东西,连雇凶杀人都并非禁区,拨云城中的消息,自然也是整个修界数一数二的灵通。
眼下这给他传讯的百晓亭,就是靠贩卖情报和消息在拨云城中立足的。
这则讯报并不长,沈忆寒扫了一眼,便知收到讯报的定然不止他一个——
讯报大概内容说的是:玄门诸派将于七日后讨伐洞神宫,为瀛洲贺氏千余口人命讨个说法,若有同道有心共襄盛举,可于三日后在白河城与正道同盟相聚。
这封密讯是百晓亭发出的,想必是这次兹事体大,百晓亭从前虽然没少做魔修的生意,但时逢此刻,却也不得不摆正屁股,替玄门正道居中联络,通传知会各家修士。
沈忆寒本来自云州回南海前,并不打算去淌这趟浑水,但一路上所遇之事,却让他肯定了贺兰庭一定与洞神宫有关系——
当日出现在潮风城中那些尸傀儡,生前境界几乎都在元婴化神以上,洞神宫远在北域,与他们南海万里之遥,这些傀儡无端端出现在此处,是冲着谁来的,自不必多说。
贺兰庭看来是恨毒了他与阿燃,非要他们死不可了。
事已至此,旁人已将刀架到颈侧,他自然也没有再退避忍让的道理,此事总该有个了结。
心下主意已定,沈忆寒正打算回住处去告诉云燃,却忽然听见远处琴音裹挟着海风,断断续续传来。
他听得这熟悉的琴音,心下微微一怔,转目望去,果然前头海岸边坐着一个少年,正在抚琴,他面前一个少女衣袂翻飞,身后袖带穿动如蝶,却是在海边随着那少年的琴音舞剑。
旁边还抱膝坐着一个少年。
沈忆寒远远看了一会,心下先是微微有些惊奇,暗道他们琴鸥岛上何时有剑法这样漂亮的弟子了?
自己这做宗主的居然半点不知。
那抚琴的是子徐,他倒是一下就听出来了。
沈忆寒往前走了几步,却看清那舞剑的哪里是什么妙音宗的女弟子?
而是小石头——或许如今该叫她“石姑娘”了。
燕子徐显然很快意识到有人来了,而且来得这个不是旁人,还是自家师尊。
琴音戛然而止,他抱着灵犀起身,远远对沈忆寒躬身道:“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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