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动作麻利地翻出一个丝绒红布包,抓了一把香灰放在其中,他扎进红布包放在香炉旁边。
接着,他找出一只毛笔,在嘴里含了含,拧开墨水,沾了一道,随意撕下墙上一张废纸,龙飞凤舞留下几行狂草。
江祖先点燃一炷香,恭恭敬敬地跪下,“我孙江橘白,今逢大难,恐遭杀身灭魂,我为他的祖父,已尽全力,却被妖异打回,实是我能力不足。六爷,今日我将我孙江橘白送予您做亲生儿子,让他日日为您献上香火纸钱,供奉您,爱戴您。今日时间太过紧急,准备不足,待我孙脱离危险,我一定带来丰盛的贡品进献给您。”
“希望您不要嫌弃小孩呆笨,收他为子,护他周全,将他的魂魄从鬼手中夺回。”
江橘白靠在墙上,听完阿爷做的祈祷,小声问:“你不是说,不能随便结契吗?”
“这是我们村的保护神,与他结契是契神,你那结契是契鬼。”江祖先爬到门口,揪着江橘白的衣领,拖拽到铜像前,“快,给六爷上柱香。”
江橘白抿抿唇,点了一炷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江祖先抖着手,把装着香灰的红布包挂在了江橘白的脖子上。
刚一挂上,小窗外一阵阴风刮来,吹倒了桌子上的铜像。
江橘白眯起眼睛,还没看清眼前的场景,他的眼睛忽然被人从身后捂住,那双手冰凉,柔软,并且还熟悉。
“徐、徐栾?”
这种时候,徐栾出现,跟雪上加霜有什么区别?江橘白倒抽一口凉气,心脏紧缩到难以呼吸。
阴凉黏腻的呼吸贴到了江橘白的颈项,蜿蜒而上,接着吹进了江橘白的耳朵里。
“小白,你现在应该唤我,鬼父。”
第11章 落魂4
少年身后鬼气冲天,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顷刻间下降了数度,冷得人直打颤。
而江橘白不仅觉得冷,还觉得手脚似乎被一股不可名状的黏腻给包裹住,让他无法动弹。
他艰难地仰头,头顶萦绕着淡淡黑气,他被鬼气环绕着,像是变成了它眼中的一盘食物。
而眼前的场景则给了江祖先今日第二次重创,他心口剧痛,喷出一口血来,“居然是这样的鬼,居然是这样的鬼!”
“简直是,”江祖先指着江橘白身后、头顶,呐呐,“厚颜无耻啊!”
江橘白看见江祖先吐了第二次血,他往前迈了一步,脑后忽觉一痛,接着,江橘白意识全失。
拥有意识的,变成了已经换上喜服的他。
江橘白看着围着自己转悠的几个中年妇女,她们都是脚尖朝后的,皆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任何家中办喜事的欢喜,一张张发青的脸,尽管身上穿着新衣,却还是挡不住从领口朝外延伸的尸斑。
随着一股淡淡的腐肉味儿飘进鼻息,少年屏息,抬眼打量着这房子。
房子是老房子,却装饰得雅致考究,红墙绿瓦,墙上还挂着水墨画。
这种房子出现在山村实在是不怎么正常,但李梓雅这一家,在他们这一带还挺有名气——李家是避世研习修行的书法世家,时常有从达官显贵从外面寻来与李家高谈阔论,买几幅作品带走。
隔壁的村落镇子,找不出一家像这样的人家。所以李梓雅的父母当年才会棒打鸳鸯。
李梓雅……
不认识啊。
江橘白正在神思着,手中突兀地被塞进了一只大红的花球。
“新郎官该出去了。”穿绿底红花纹的妇女凉凉地看了江橘白一眼,“像你这种小白脸,本不配做我们家的姑爷,但既然雅雅喜欢,那我们说不得你了。”
“……”江橘白把花球往妇人手里一揣,“看不上就放我走。”
妇人一怔,周身气息忽然鬼气森森,她脸上的胭脂像血一样流下来,她脖子抻长,鼻尖就差抵上江橘白的脸,“新郎官该出去了。”
少年被吓呆住。
鬼妇人歪了下头,咧开黑森森的牙齿,重复道:“新郎官该出去了。”
“新郎官该出去了。”
“新……”
“行了行了,”江橘白压下惊惶的心跳,把大红花又拽到手里,“说这么多遍,当我聋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妇人瞬间恢复正常,她蹲下来抚了抚少年的裤脚,“新郎官该出去了。”这次说话的语气,比刚刚要正常多了。
在出去之前,另一个妇人从腰间摘下来一根红绸带,蹲下,系在了江橘白的两只脚腕上,一左一右,都系在同一根绳子上。
江橘白往前迈了一步,发现两只脚腕之间的绳子长度只勉强够他迈一步出去。
“这是什么?”
妇人抬起头,回答道:“这代表新娘栓住了新郎的心呀。”
江橘白怀疑是这群鬼主要是为了栓住他,栓个屁的心。
“新郎官该出去了。”绿衣服的妇女像一台复读机般一样重复说。
几人扶在江橘白的左右,嘴里念着让江橘白感到头皮紧绷的祝福词。
他迈过门槛,听见左边妇女说:“过门槛,有吃又有穿。”
出了室内,江橘白才发现头顶的天灰扑扑的,这不对,他们这地方,就是因为日照足,所以栽种的水果味道才特甜,像今天这么阴沉的天,一年到头都难以见着几回,要么就直接下雨了。
他面前的不远处,乌泱泱站了一群穿红着绿的“人”,江橘白各种洗脑自己那是人那是人那是人,心底还是不免泛起恐惧来。
他完全知道,这里面其实一个人都没有,就连他自己,现在都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人。
江橘白飞快低了一下头,又迅速抬起头。
幸好,他的脚尖还是冲前的。
少年着红色立领宽袖短衫,款式粗看简单,但仔细一看,才发现衣服上尽是精美细致的刺绣,花鸟栩栩如生;短衫配着暗红色长裤,暗色中和上衣的艳丽,整体风雅又不失气度,但这个被半路抢来的小新郎官分明年纪还小,沉稳不足,看着倒是肆意张扬,眉眼更是妆都压不住的绝艳之姿。
半路,放着一只熊熊燃烧着的火盆。
右边的妇人扶着江橘白的手肘继续向前,嘴里缓慢念着,“跨火盆,年年春,三年两个胖男孙。”
看样子,是让他跨这火盆了。
可那火盆里的火苗快及半人高,这要怎么跨?
见新郎官迟疑,几个妇女登时一齐变脸,脸上的五官扭曲变形,眼珠逐渐往外凸,她们几人用力抓住新郎官的臂膀,拖着他往前。
“跨火盆,年年春。”
“跨火盆,年年春……”
她们最终反复喃喃,江橘白闭上眼睛,被她们从火盆上架了过去,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他顺利跨过了火盆,毫发无损。
跨过了火盆,江橘白才看清立于群鬼之中的新娘,她穿着大红戏服,长裙及地,朱钗满头,殷红的唇,黑幽幽的没有眼白的瞳孔,看得使人心头发毛。
只有她是嘴角上扬的,其他人都是木然的表情。
外院有吹吹打打的铜锣喇叭声,时而高亢,时而低缓。
江橘白鞋底踩到了坑坑洼洼的地面,脚下触感从坚实变得柔软,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踩的是一只又一只麻袋,他每踩下去一次,沿着鞋帮边缘就会受力渗出乌黑色的血迹。
江橘白浑身冰凉,“这是什么?”
“姑爷,这是米袋呀,踩了米袋,象征着你要给我们老李家传宗接代呀。”妇人下半张脸笑意盈盈,上半张脸冰冷麻木,掐着嗓子说话的细声很是刺耳。
米袋里,装的不是米吧。江橘白心想。
终于走到了新娘面前,一股阴气直击心脏,对方从衣袖中探出青白的手指,拉住了江橘白手中大红花另一头的红绳。
新娘冲江橘白“甜甜”地笑,“小白,拜了天地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你认识我?”江橘白只想拖延时间,他才不想跟这女鬼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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