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神脚边放了大盆肉糜,醉雕却并未被此吸引。只提起两只前爪巴拉祝神胳膊,几乎直立站起,两只绿眼睛直勾勾盯着祝神,勾着脖子在祝神脸上嗅来嗅去。
祝神懒洋洋侧过脸,含笑挠了挠它的下巴。
“怎么了怎么了?”十三幺听见热闹凑到宵娘边上,“三姐怎么了?”
“三姐能怎么啊?”宵娘一巴掌拍到十三幺脑门上,袖子撸到小臂,又坐回凳上剔牙,“阿拉祝小二哦,不仅人见人爱,野猫见了也喜欢。”
宵娘年方三十七,鹅蛋脸柳叶眉,水蛇腰削肩膀,布衣荆钗,平日发髻包着一块方巾,操一口临水方言,行为举止惯不受拘束,养着个十四岁的女儿,名宣阳。因喜荣华要一个狠辣的女掌柜坐镇,她又来得迟,故宵娘虽年纪比祝神大些,掌柜里仍排行老三,人叫一声“三姐”。
“对了,”宵娘招招手,十三幺又把脑门凑过去,“天天二十斤肉,那群臭小子给钱没有的啦?”
十三幺一听,点头如捣蒜,鬼鬼祟祟跑账台底下摸出一个方盒子。
打开一看,两颗鸡蛋大的翡翠。
宵娘面不改色盖上盒子,水葱似的指头往外一指:“再去买二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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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神:野猫炸毛,哄一哄就好
贺兰破:我不是猫
宵娘:阿拉祝小二哦,野猫见了都喜欢
贺兰破:……喵
第5章 5
祝神喂了醉雕从后院进门,把食盆递给了容珲便去洗手。
容珲跟在后头笑:“它倒还记得您的样子。”
“醉雕没受法师念力影响,自然记得。”
祝神说起这话,容珲便难得沉默。
两个人一前一后无声在过道里走了会儿,容珲才问:“这次您去古家祠,也是为这事儿?”
祝神没有否认:“我的魂蝶一到那儿就断了消息,想是有什么人故意为之。”
“魂蝶?”
祝神走过窗台,到了最暗的地方停下,连带背影也被遮得半明半灭:“既然出现了,不管对方目的是什么,我总归该去看看的。”
容珲似想阻止,张了张嘴,最后只叹了口气。
——祝神是没有过去的人。
他在这个人间第一次睁眼,是在荒山山顶的一棵桃树下。整片荒山贫土茫茫,只有这棵桃树开得繁华而盛大。
他的身边放着一把很奇怪的剑和一张字条,剑有三脊,枯藤为柄,剑尾如锥子一般锋利。而那张字条的内容再简洁不过:祝双衣,卯元301年生,性狡诈,极顽劣,因盗窃被笞三十,抛于此处。
连生辰八字都没有。短短一句话就这么概括了他的前生。
后来祝神下山,字条上的事一一应验:他确实是十六七的年纪,一身伤痕,仗着一副好皮囊,骗大夫给他治了伤。伤好以后不过半月,偷鸡摸狗已成了家常便饭。
很快捡到路边奄奄一息的贺兰破,祝神开始学着带小孩儿。
带着带着,祝神逐渐发现自己身上那股非比寻常的力量。小到让枯叶重生,流水静止,大到操控人的行为意志,那股力量在祝神身体里时而汹涌,时而平息,他难以利用自如。
很久以后,久到他送走贺兰破,自己再度遍体凌伤地醒来,他的力量像流水一样淌走枯竭,他的身体也变得再寻常不过甚至弱于常人千百倍时,祝神渐渐得知拥有那股力量的人在沾洲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持杖法师,而那股力量,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念力。
寻常人失去太多血液就会死去,而法师没有了念力就会永远长眠。
祝神没有长眠,只因他的念力变得具象起来,从不可控的虚无变成了成千上万的魂蝶。
可魂蝶会生老病死。每一天祝神都能感觉到,它们其中的某一只穿梭过群山河流,奔波到长空下的某一条树枝梢头,栖息过后,就永远停止了震颤。
他所剩不多的念力在日复一日中以一种微弱的速度逐渐消散。
至于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像祝神人生的前十七年一样被谁抹去了。
他的过去只剩一个贺兰破。
祝神的记忆像悬在空中的一截断桥,掐头去尾,残缺不全,只有关于贺兰破的那一部分被完整而干净地保留了下来。
可贺兰破是贺兰家的贺兰破,不是他祝神的贺兰破。
祝神是无根之萍,从未知中浮起,等着哪天最后一只蝴蝶死去,他又在未知中沉到水底。
但是现在,如镰刀割草般,有人像抹杀他的记忆那样抹杀他的魂蝶和念力。
他透过窗台瞥见后院景色,醉雕正趴在池塘边伸出爪子捞金鱼。
“打发人另作一对铐子拴它脚上,把脖子上的取了,看得难受。”
“是。”
祝神摸到自己喉间,看着醉雕脖子的项圈,愈发觉得碍眼。
“池塘边那些树枝谁插的?”他又问。
容珲探头看了一眼:“噢,那个是小公子插的……听说是早前去红花沼泽为了防止迷路用来做路标的桃枝,结果回来还剩了些,估计是没地方扔,就顺带插这儿了。我待会儿拔了去?”
“别拔了。”祝神接着往前走,“让它在那儿吧。”
贺兰破的桃枝插得随手,但并不随意。每一根枝条都是由他认认真真先挖了土,再小心放进去,最后扎实地把土填上去的。他种植枯木的神情就像他练刀或是看书时,全神贯注、一丝不苟。
祝神虽没看见过程,却看见了结果。兴许来年,它们逢春就能生出新芽了。
贺兰破擅长杀人,也擅长让濒死的草木找回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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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声河这块塘子地处四大世家领地交界处,坏处是别的地儿乱乱一阵,十六声河阵阵都乱。乱着乱着,人们也就自得了:稳定地乱也是一种平和。
好处则是去哪都近。不管是去古氏的老巢西飞台,还是贺兰氏的大本营飞绝城,亦或是另外两大世家的中心地,车马快些,基本都只要半天时间。
而古家祠,就在西飞台,一处临城而建的寺庙中。
祝神要赶在陆穿原回到客栈之前离开,否则那人义诊回来,他想走也走不了。
容珲打点好了马车,急急忙忙送祝神出去,又从兜里掏出那日祝神唱戏用的折扇,扇柄和扇骨两端都藏着暗器。
“您还是把这个带着吧,一来防身,二来真有点什么事儿,也好发个信号。”
祝神拿了扇子,进了马车。
刚要走,容珲从马车帘子外探进一只手,接着整个人也钻进来:“我还是跟着您吧。”
眼见着对面眉毛一挑,脸就要冷下来,容珲把头别开,死皮赖脸当看不到:“免得大掌柜回来我又挨骂。”
“……”
祝神本要赶人,想了想陆穿原发火的架势,还是没说话默许了。
容珲离他远远地坐着,心里盘算说点什么能给祝神顺毛,便把话引到贺兰破身上:“小公子天还没亮就走了,咱们现在出发,追不上怎么办?”
“他追人走小道,咱们坐车走官道,只会更快。”祝神说,“去西飞台的路上有两家客栈,他们追的那人胆小,怕遇上贺兰军,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到时候我们去小的那家等着。”
“好。”
一路快车,颠得人头昏脑胀,最后终于到了客栈落脚。
这客栈规模甚小,生意也冷清,统共两间上房,容珲一来便订了一间。
祝神正在屋里坐着休息,容珲听见动静起身开门,探头查看一番,才关上门小声道:“来了。”
被贺兰破追杀的那个人几乎不歇气地逃了一天,从凌晨到傍晚,只有正午趁人多在路边田里撒了泡尿,这会儿赶到客栈已是精疲力尽,加之贺兰破的追踪没有露出马脚,更叫他此时没了疑心,一进客栈便从兜里抛出一枚扳指,吩咐了一间上房,一桌好菜和洗澡的热水。
眼下已上来进了祝神隔壁。
“您料得果然没错。”容珲回来笑道,“这时候了还要上房和上好的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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