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双衣回去砌了个简单的花圃,把桃枝插在了院子里,挨着他常坐的那把摇椅。
小鱼问他插什么,他便照着贺兰破的话解释道:“桃枝,躲避瘟疫,逃脱疾病的意思。”
他用带泥巴的手捏捏小鱼的鼻尖:“为你祈福呢。以后你在其他地方捡到桃枝,也要记得拿回家插进土里。记住了吗?”
小鱼问:“很远的地方捡的也要带回家吗?”
祝双衣说:“要!”
小鱼不吭声,扭着脖子躲开祝双衣的手,跑到桃枝前蹲着:“它几时能开花?”
“开花还早呢,”祝双衣一面进厨房做饭一面说,“要明年春天才能开花了。”
他专心地淘米,生火,坐在矮凳上守着水烧开,心思飘到那株桃枝上去。
要是它现在开花就好了。祝双衣在心里念叨。
俄顷,小鱼在院子里呼唤他的名字:“祝双衣,你快看!”
祝双衣转头,穿过窄窄的门框望向那株细细的枯枝。醉雕扬起两只前爪扒在枝干上,鼻端小心在顶部嗅来嗅去,而它嗅的地方,俨然冒出了两朵粉嫩的桃花。
祝双衣愣了愣,脑子里冒出一个声音:要是再开多一点就好了。
下一瞬,桃枝上陆续冒出嫩芽花苞,以飞快的速度绽放盛开出来。
小鱼终日守在那株桃花前,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有一天祝双衣煮好了鸡蛋蹲到他身边,一边剥壳一边问:“就那么喜欢这棵桃花?”
小鱼点头。
这世上很少有小鱼会点头称赞的东西呢,除了祝双衣以外,就数这株桃花了。
祝双衣把蛋递到小鱼嘴边:“为什么喜欢?”
小鱼偏头咬了一口鸡蛋,目光又回到桃花上,一时想不出个合适的理由。
良久,他吃完鸡蛋,看看祝双衣的脸,又看看桃花,说:
“颜色好。”
第49章 49
祝双衣闲着没事就对院子里那棵小桃枝念叨:快点长大、快点长大、快点长大……
不到一月,枝干便有小碗口粗了。
他拧着眉头对准蹲在院子里的小鱼,暗暗在心里思索:怎么对他念叨就没用?
祝双衣一边思索,一边忙着做手里的针线活。
针线是他上个月现找奶奶学的,因为想缝补贺兰破送给他的那个香囊,然而醉雕的牙口实在厉害,祝双衣埋头苦学了几日,回来对着一堆破布仍旧无力回天。
他转头给小鱼做起了百家衣。
小鱼身上穿的还是之前在南边那栋屋子里捡的两件单衣,日日洗,日日换着穿,本来这孩子穿着那样不合身的衣服就是大麻袋套小旗杆,如今入秋,行动便有秋风往衣服里灌。
祝双衣听人说小孩子穿百家衣能辟邪化凶,便厚着脸皮挨家挨户敲门讨要碎布片子,连镇上的大夫家也没放过。虽没真的讨到上百户人家,不过缝缝补补织两件衣裳是够用了。
他针线手艺粗糙,想着是小鱼要穿的衣裳,便做得很慢,一个袖子缝上三五天也不是问题。眼见着第一件快要成型了,小鱼跑到他旁边问:“祝双衣,你在缝什么七颜八色的?”
“七颜八色?”祝双衣放下针,把小鱼搂到腿上,“你从哪儿学的‘七颜八色’?”
小鱼说:“比五颜六色还花,就是七颜八色。”
祝双衣想,小鱼真该找个学堂上了。
乡里夫子不收外来的学生,怕惹上不清不楚的麻烦。
这倒是好解决,脸皮厚一点就可以。祝双衣琢磨着,不好想的是得送些什么打点一下。
上次卖青蒿丸得了不小的一笔钱,他可以去镇上看些体面货送到夫子家里。
可天意如此,一个人越要什么就越不能念着什么,第二天他放在柜子里的钱就被偷了。
整整五十两,不翼而飞。
祝双衣屋里屋外跑遍,翻箱倒柜地找,急得吃不下饭喝不进水,就差把醉雕的喉咙眼抠了看能不能吐出点银钱来。他哪里知道银子早被戚长敛沉到了河底去。
兴许他就是天生没钱的命。
那晚祝双衣抱着小鱼在床上睡去,因为心里担着事,睡得便不安稳。模糊中感到有人在很轻地抚摸他的脸,祝双衣睁眼,看见床边坐着个陌生男人。
尽管一次也没见过正面,但他在那一瞬直觉般地认出这就是在林子里的人。
他一把攥住对方放在他脸上的手,先回头看了一眼小鱼,确认无事后,冲男人使了个眼色。
戚长敛目光紧紧盯在祝双衣抓着他的那只手上,待祝双衣不耐烦了,一骨碌起身把他牵出去。
直到二人站在屋后草垛,祝双衣放手,戚长敛才意犹未尽地把手收回去。
“有事?”祝双衣面对他,总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身体微微向后侧着,仿佛随时准备逃跑一般,是一种提防的姿态。
戚长敛仍旧笑吟吟的:“八月十三,望香楼,天字一号房的林员外。”
祝双衣冷眼不语。
戚长敛说:“他的命,黄金三两。”
-
祝双衣感觉自己似乎一条路走到黑了。
杀人这事,有了一,好像就注定会有二。
戚长敛每次都出现得恰到好处,而他自己,为了牟利挣钱,已经万劫不复。
什么时候能收手呢,祝双衣在八月十三踏入望香楼的那一刻还在想,从现在起,他真的不能再怪戚长敛半分,除了第一次杀人,对方可再也没逼迫过他。
彼时他正作员外家中小厮打扮,伶俐地潜入二楼,正要想法子溜进天字一号房,迎面却撞上四处巡视的妈妈。
这望香楼乃是本地最大的妓院,就在离祝双衣所居不远的另一处繁华都城中。他见了妈妈本打算低着脑袋恭谨让行,等人走了再抓紧时间办事,可祝双衣一时抽风,不知怎么就抬头看了她一眼,看也不要紧,他还怔了怔——祝双衣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怔一怔,但就是这一怔引起了妈妈的注意。
接着妈妈也怔了怔。
祝双衣暗叫不好,刚要低头,妈妈来到了他跟前。
“你……”妈妈勾着脖子要看他的脸,“你抬头。”
祝双衣稳住心神,抬起脸时笑嘻嘻道:“小的是李员外家……”
话音未落,妈妈惊叫一声,跌坐在地,捏着绢帕的手颤颤巍巍扬起来指着他,面目苍白道:“还魂了……还魂了……”
她乍然爬起来,纵是惊惶,还不忘抓住祝双衣胳膊:“你几岁……你今年几岁?”
祝双衣可不想在这时候被人抓住任何一个部位,便陪着笑要从妈妈手里挣脱:“老爷说几岁,小的就几……”
“是不是十七?”妈妈一双眼睛泛着锐光,越是惊恐,便将他抓得越紧,几乎整个身体颤抖起来,“十七是不是!”
祝双衣神色微变:“你怎么知道我十七?”
妈妈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又将祝双衣来来回回地打量:“你怎么会……你怎么会跟着姓李的……你来寻仇了,你来寻仇了!”
她力气忽变得出奇的大,攥紧祝双衣往房里拉拉扯扯:“我要问问……你是不是他……”
祝双衣没有躲,更不会逃,先前他偷偷摸摸也要进到天字一号房里去,这会儿被人光明正大往里推着,他还记得自己的三两金子!
两个人推推搡搡闹出不小动静,惊动了屋里的李员外。
李员外左拥右抱地出来,身边是两个体量不足,形容幼态的孩子,脸上浓妆艳抹,难辨雌雄。他一眼瞧见跪在地上的祝双衣,虽不比妈妈反应那样强烈,却也停下脚步凝神端视道:“咦?”
祝双衣微微把脸往上扬了些。
李员外愕然:“你是……”
祝双衣藏在袖中的匕首悄然滑落到他的掌心。
他的手隐在袖口,紧紧握着刀柄,头往阴暗处偏了偏:“李员外要认故人,便上前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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