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审判(34)

　　白尽泽端起冷了的茶水抿一口，喝完似叹了一口气：“去吧。”

　　余羡没有立刻迈步离开，盯了白尽泽好一会儿，待他面色和缓，和一旁的鬼君点点头才出去。

　　幽冥殿靠左，是那片望不到边的海，左面是群山峻岭。

　　骷髅使慢半步跟在他二人身后，轻声叮嘱道：“鬼界地形复杂，稍不留神便会失了方向，就和那群不愿轮回的游魂一样，在无边的混沌中徘徊。贵客当心。”

　　“为何不愿入轮回？”余羡想起那艘极乐彩舫，渡到海的那头便能放下前尘入轮回了。

　　“前尘难忘。”骷髅使说话的声音异常空洞，不夹带一丝情绪，他望着海上漂泊的金色小点不再出言。

　　灵梵变回虚弱的人像，似人畜无害的清癯书生。他早知道扳指在余羡手中，说话不再断续：“不是我的扳指。”

　　“谁的？”

　　灵梵沉默，半晌摇头：“不知。”

　　余羡没兴趣多问，将东西还予他。问自己想问的：“我没找到关于无妄神尊的任何记载，这个人是你杜撰来骗我的？”

　　“不是。”灵梵不去接扳指，指着不远处的高塔，“你找错地方了，那里才有记载。”

　　“那座塔是什么？”余羡仰头，塔的半身溺在黑雾中，散着幽红色诡秘的光。

　　“玄麟塔。”骷髅使说那是存放书册文集的地方，却不打算带他们过去。

　　余羡先前没在极之渊的书阁寻到关于‘无妄神尊’的任何蛛丝马迹。正因如此才让他分外好奇。

　　若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存在，即便最后殒了命，与他有关的事不可能磨灭得这样干净。

　　灵梵说：“余羡，李姝没有入轮回。”

　　生死簿子被东君销毁，本该投胎转世的溯方王族成了孤魂，若不在阴府，定在一处。

　　东君成了妖王，还能在哪一处？

　　余羡看出他在动摇，说：“你想去妖界寻李姝？”

　　灵梵摇头：“我去不了。”

　　“是了。我早说过你入地狱永不超生，灵梵，世间所有的事皆与你无关了。”余羡转身，复望那座塔。

　　他没来过鬼界，曾在书中读到一些关于鬼界的禁忌。

　　书册典籍存放的地方守卫森严，因神鬼妖魔死后的归途皆在此处，不乏出现第二个东君来将这些书册销毁。

　　余羡此刻想去玄鳞塔探一探，却循着灵梵的意思，不动声色地问：“你还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你为何想找无妄神尊？”

　　余羡五岁从悬棺中来丢了记忆，他想寻一寻。这些他当然不会告诉灵梵，反问道：“你夺了那位无妄神尊徒弟的元神不假？”

　　灵梵：“不假。”

　　余羡问：“元神是我的，你也知道？”

　　灵梵点头。

　　“所以，我是无妄神尊徒弟？”

　　“我也在猜。”灵梵若有所思望着余羡，“神尊徒弟魂散肉身毁，元神也碎了，若你就是，我在想如何才能救回来。”

　　余羡耐心等待他的下文。

　　“封在绣囊的那些时日，我忽然明白了。我虽不知如何起死回生，但知道有样东西可以温养魂魄。”

　　“什么意思？”

　　灵梵朝他走近几步，看着预备解释。

　　迟缓的行动忽而疾如旋踵。只见他拔下余羡腰间的什么，化为原形直奔玄麟塔。

　　余羡摸向腰间，凤凰坠佩不见了！

　　腕上的锁魂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灵梵跃进玄麟塔二层圆窗。塔的外围有结界，锁魂链进不去，余羡追上后收了链条跟着跃入。

　　骷髅使见状忙转身禀报鬼君。

　　玄麟塔层与层之间的间隔巨大，中间一盏琉璃灯笼一泻而下。余羡站在灯笼底，巡视一圈不曾发现灵梵的踪迹。

　　他顺着楼梯一路往上，抵达顶层时耳鸣不断从上往下探。这座塔空空荡荡，沿壁一圈藏书，未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

　　偏头之际，余羡瞬时心头一震，红匣子正面端正写着‘无妄’二字。

　　伸手去拿卷宗之时，近在咫尺的圆窗被外力破开，接着滚进来一人。

　　余羡收回手，下意识藏身在书架之后，静观其变。

　　来人不是灵梵，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身上没有半点法力的波动。

　　那人摔疼了，皱着脸爬起来，踉跄往余羡这边来。余羡瞥了一眼，惊觉藏在发间的这张脸有几分熟悉。

　　不等他疑惑，一股明显的鬼气渐渐靠近，眼看站都站不稳的人就要被抓个现行，余羡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布了一道阵法藏身。

　　云挽苏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吓得发颤，倒退几步看清是余羡后瞬间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瞬，表情变得复杂，至少对余羡来说云挽苏过于古怪。面上盛满好久不见却在界相逢的不可思议，愣了几秒仍旧不敢动亦不敢出声。

　　余羡漠视这些复杂的情绪，好意提醒：“无需担心，有法阵。”

　　云挽苏跑得急，吃了几口风，闻言放心捏着衣襟使劲儿咳。

　　余羡抬眼琢磨后来者，半晌认出他是方才白尽泽放回海里的那条鱼，于是问云挽苏：“你怎会在鬼界？他又为何要追你？”

　　云挽苏摆摆手说：“风流债罢了。”

　　圭枭把人跟丢了，哭丧着脸往楼梯下跑，大声喊：“小美人别跑啊，你跑了我怎么跟我哥交代，不能恩将仇报啊！”

　　回声荡漾开，云挽苏理了理跑散的发，干巴巴地笑：“看吧，确实是风流债。”

　　“你怎么是个普通人？”余羡不留情面拆穿。

　　云挽苏如遭雷劈，泄了气：“余羡，虽万年未见，我们也算旧相识。能否请你帮帮我？”

　　余羡心脏收紧，强壮淡定问他：“已有万年未见了吗？”

　　云挽苏反问：“没有吗？我在这鬼地方呆了近千年，还有十里荷境韬光养晦那些年，七零八碎加起来是有万年未见了。”

　　他靠着书架，轻喘着气，“你啊，说来也吓人。在那客栈，就在我和你师父的眼皮子底下魂飞魄散了。我还当你死了，白大人只说你会回来。”

　　云挽苏笑道：“还真让你回来了。”

　　“客栈？我不记得客栈内发生了什么事。”余羡袖中的手掐得紧紧地，“我在你们面前不见的？”

　　“客栈的事我也不甚清楚，推门进去时，你师父差不多把所有的灵力都渡给你了，仍阻止不了你枯萎的速度。”

　　余羡再问：“你确定不是三日，是万年？”

　　三日？什么三日？他见余羡神情恍惚，话到嘴边连忙闭上。素日惜字如金的余羡何时这么多话了？他心道不好，无意间好像说了不该说的……

　　云挽苏后悔一瞬，破罐子破摔，别别扭扭的求人，道：“余羡，你若肯带我出了这鬼地方，我就同你说你师父的风流史，如何？”

　　不等余羡回答，楼下有了声响。云挽苏脸色大变，豁出去了，“余羡，你想问什么我都说，真的！”

　　余羡将云挽苏化作一碗红莲藏入袖中，遮掩得干干净净，随后撤了阵法。楼下的动静越来越近，余羡主动下楼，路过‘无妄’二字的红匣子时脚步一顿，沉了一口气忍住了。

　　白尽泽先一步上来，关切问：“发生了何事？”

 

第30章 这是意外。

　　锁链淅索，琉璃灯笼一瞬脱离重心，毫无征兆从几十丈高空落下。急剧下坠的链条如同群蛇乱舞，途经之地皆是狼藉。

　　落地后烟尘四起，碎声骇人。

　　紧接着，玄鳞塔内部动荡，摆放书册的架子排排侧翻，零碎的卷轴倾泻而下。

　　写着‘无妄’二字的红匣子滚到角落，藏在其中巴掌大小的殷红卷轴一并滑出。

　　余羡看着，心因此拴上了一根线，越收越紧。

　　到底看是不看？

　　犹豫不过一瞬，余羡衡了心，脚下故作不稳，背对白尽泽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