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与雪,枪与花,滚滚洪流。忒弥斯瘫痪后,贺逐山被意外困在这里。他去而又返,在蜗牛区街头捡到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家伙。他把那个小东西拎起来,不久后觉得沉,甩到背上,又被对方高烧不退的滚烫气息拍得心烦,最后,只能抱在怀里,找到一间无人的廉价出租屋,把人塞在被子。
那一年他十六岁。
“不要走。”对方从昏迷中醒来时,迷迷糊糊、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角,随即又昏睡过去。
就因为阿尔文那畏惧而胆怯的眼神,贺逐山就真的没有走。这一念之差的选择,从此扭转了他的人生。
再之后,Ghost带着阿尔文走向海边。
浓雾弥漫的大海,结了冰的水面,缓缓亮起的摩天轮,和那个人贴在小窗上凝视世界的明亮的眼睛。
燃烧的壁炉,纷飞的炮火声,他又一次拽紧贺逐山的衣角,带着哭腔恳求道:“不要走……”
但贺逐山没有听从。
他转身走入风雪之中。黑色的影子,消失在红与白的交融处。
然后就是日记的最后一页了。
Ghost把车停在路边,静静地翻开。这时,贺逐山的字迹已不再稚嫩,笔锋雷厉风行,劲破纸面的力道,只写了一个字。
“A”。
古京街街头的深夜,狂风暴雨席卷,刀枪擦肩而过,作为秩序观A,与通缉犯Ghost,两人鲜血飞溅的那一刻。
“对你来说,这里是终点。”Ghost笑了笑,“但对我来说,这里是起点。”
“跟我来。”他拉起阿尔文的手。
——小布鲁克林区的“F.Y.A.酒馆”内,雇佣兵与赏金猎人喝酒划拳,Ghost并不理会他们,在角落坐下,为阿尔文点了一杯冰啤酒,为自己点了一杯黑俄罗斯。
——福山的义体商店,破旧起皮的沙发旁,5代小机器人纵身跃下,跟在阿尔文身后,想求他和自己下一盘飞行棋。Ghost则在柜子中找到那把十字短剑。
——秩序部包围了贫民窟,直升飞机在头顶轰鸣。那间昏暗的房间里,不知是谁先上前一步,两人倒在床上,陷在被褥里,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而后来,轰鸣的警车在小布鲁克林街头呼啸而过,仿佛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他们纵情飞驰在狂风暴雨的黑夜里,不管不顾身后所有杀手与追兵。
当他们把背后交给彼此时,这世间就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你会跳舞吗?”
提坦学院,头顶的烟花不断闪烁,花车游行,虚拟投影,彩带和纸片。但那个人只是回过头来,看着月光落在阿尔文鼻梁上:“我教你跳舞吧。”
“乔伊。”小猫从他胸前口袋探出头来,贺逐山把它摁回去。
“为什么这么做?”
“你总是有这么多为什么。”
——地下城的安全屋里,阿尔文替他包扎伤口,又逼他喝了两袋营养液,再把他翻过去,用被子裹住,行云流水抬手关灯:“睡觉。”
那天阿尔文无声的回答是,因为我喜欢你。
阿瑞斯之都的爆炸,苹果园区的沉没,以及最后,进入反世界之前的那场烟花。
掠过窗外的是贺逐山的一生,他展示给阿尔文的是他充斥着血与泪的一生中那些美妙的、动人的瞬间。全部与阿尔文有关。
Ghost的浮空车翻过山丘,终于宣告没电,摇摇晃晃,“嘎——”一声报废在山顶上。而不远处,静谧的山谷中,亮起点点如星般的光火。是那棵巨大的茂盛的白花之树,它一直独自矗立在这里,等待着,等待某个人的再次到来。
Ghost微仰起头,冰蓝色的义眼紧闭着,安静而乖巧地让阿尔文揭下面具。
面具下赫然就是贺逐山的脸。
阿尔文早已猜到这个答案。
领主意识到了记忆的错乱,精神领域开始崩塌。
但贺逐山置若罔闻,他只是笑了笑。
“现在,我找到你了。”贺逐山轻声说,“我终于知道你说的,这棵白树的由来……”
这棵白树,是阿尔文第一次进入他的精神领域时,在那片无垠的原野上见到的那颗。站在树下,伸手就能碰到银河,风像薄纱与丝绸一般柔软,树冠上的枝叶不断摇动,白色花瓣吹落一地。
每一片花瓣,都是他们曾经的一段记忆,永不停歇,在这片山谷间飘着,飘着,等待遗忘它们的主人重返故乡,重新将它们拾起。
“为什么要进来?”阿尔文说,“这里很危险。”
而贺逐山反问:“为什么不醒来?什么困住了你?”
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
“……那太苦了,”阿尔文说,“只有疼痛、失去、死亡和遗憾,你的一生都是由这些构成的,我不想这样。我想早点找到你,早点保护你……我想陪伴你长大。”
“可是阿尔文,你忽略了一件事。”贺逐山微微一笑,碰了碰阿尔文的脸颊:“在经历所有疼痛、失去、死亡和遗憾之后,我遇到了你。”
“这些磨难都把我引向最后的这条路,都让我终于在阴差阳错、万人之中遇到你。这些命运、巧合、意外和偶然,如果不经历,就不能和你相见的话。我对过去的一切都甘之如饴。”
花瓣落在贺逐山发间。
“如果能在你的保护下长大,那当然很好,听起来就让我向往,我一定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但阿尔文,那样我便不再是完整的我,你也不会是完整的你了。”
“我憎恨过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存在都让我觉得恶心。我蔑视生命,更蔑视自己,对生存没有任何欲望,只把‘复仇’当作借口,一个理由,为此日复一日地苟延残喘。但是,直到遇见你,你的出现才让我觉得我有了价值。从此我不再是为‘复仇’而活……我就只是为你而活。”
“是你,让我成为一个有喜怒、有欲望,会害怕死亡,害怕再也不能和你相见的……真正的人。”
“所以,我并不害怕进入你的精神领域,相反,我觉得我很幸运。”
贺逐山认真地说:“因为我拥有一份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爱。”
白树便是精神领域的最边缘了,是真实世界与虚假幻想的唯一界碑。
在这里,随着领主的一切记忆都被唤醒,精神领域会不受控制地瞬间崩塌。山摇地动,天崩地裂,贺逐山感到身体在消散。但是,他并不害怕,并不担心自己的意识会被撕碎。因为领主是阿尔文啊,他想,阿尔文永远爱他,永远会挡在他身前。这是他最大的底气。
他抓住阿尔文的衣领,轻轻向下一拉,俯身落下一吻。在这个吻里,贺逐山忽然想起从前的一幕,以及那些被他遗忘的、清子所说的“你不记得曾发生过”的事。
——很久以前,阿尔文曾进入他的精神领域。当时,最后,在他的精神领域崩塌之前,阿尔文也曾这样,微微笑着,在这棵白树之下奋不顾身似的,捧起他的脸留下一吻。
唇齿相贴,柔软而缱绻。依依不舍地分离时,贺逐山笑起来:
“差点被你瞒过去……差点忘了这件事……”
他的身体消失了。但他的最后一句呢喃从远处传来。
“送你一朵白玫瑰。”
阿尔文身下,辽阔的原野上,成千上万朵白玫瑰同时绽放。
我隐藏在,我的花里
这朵花佩在你的胸前
你,并没有想到
也佩戴着我
但天使知道这一切
——艾米莉·狄金森
与此同时,A-0249号人类存放地。
仿生人不断穿梭巡逻,忽然,灯光骤灭,它们同时停止工作。
西侧一角的休眠舱里,男人的手指再次微微一动。
阿尔文陡然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
8k字,写昏厥了。
第125章 朝晖重光(3)
代表忒弥斯的绿色曲线消失, 远处,七座黑塔基站发出的直入云霄的光束也逐渐黯淡。水谷苍介冷冷垂眼看了一会儿,转身,轮椅在寂静漫长的走廊里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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