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文说。
于是贺逐山叹了口气,每晚抱着枕头溜上阿尔文的床。阿尔文从背后来搂他、亲他,和他说些乱七八糟脸红心跳的情话,他就能在对方的气息里沉沉入睡,比什么利培酮、氟奋乃静有效得多。
5代缠住阿尔文,希望他再和自己下一盘棋——福山这个老顽固,从来不让它哪怕一颗子!小机器人打起滚来也属于胡搅蛮缠那型,阿尔文一时进退不能,贺逐山得以独自跟福山进地下室取药。
临行前他收获了秩序官一个警告的眼神,但只面无表情地全当没看见。
地下室依旧昏暗,那些大大小小的改造植入体和机器零件还都冷冰冰躺在桌案上。福山搬来梯子,爬到高处,在凌乱不堪的储物柜前挠头翻找。
正专心致志配药,忽听见身后人冷不丁问:“阿尔文,他常来找你做什么?”
一回头,贺逐山正靠在门框上。
光斜斜地照过来,是整齐的一束线,像雾一样轻轻盖在他脸上,显得骨骼轮廓那么分明,鼻梁高直,眼珠清透,一双微长的眼抬起来向上看,羽扇似的睫毛掀起,便像鹤羽斜飞,有一种清冷而出尘的锋利。
福山便若有趣味地瞟了他一眼,觉得这个晚辈生得过分漂亮,总拿着刀砍砍杀杀属实有些委屈那张脸:“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
对方不语,只把眼皮一翻,明显是在说:“我要愿意问他,还在这里多此一举?”
福山就笑:“他可不是来找我。他来的目的和那朵白玫瑰一样……他来准备‘礼物’。”
礼物?
贺逐山一怔,下一秒,几乎出于某种本能,他望向自己右手。
冷白的皮肤被昏暗笼罩,无名指根微微闪烁寒光。那是阿尔文送他的戒指,纯银光面戒,内刻两人名字代号的第一个字母,“A”与“G”。
于是那两个字母仿佛烙铁,此时微微一灼,不疼不痒地烫了贺逐山一下。
“没错,纯手工定制哦,”福山一眼看出他的内心活动,露出个“啧啧啧不愧是小情侣”的姨母般的笑容。于是他也不顾药配没配完,又翻箱倒柜从杂物里搬出一大堆火吹、抛光机、不同型号弓形钻各一,向贺逐山展示:“这还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手艺和工具,如今的年头,可没几个人会做喽!”
长吁短叹。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老头发已花白,但八卦心不改:“情人,恋人……还是爱人?”他被贺逐山幽幽地瞪了一眼,立即摆手作“行行行不问还不行吗”状,将药片密封装袋,随手抛去:“给你调了下药量,根据记录数据,你最近的睡眠状态都不错,平均时长超过6个小时。怎么,换了张新床?”
“……我怎么知道。”对方顿了顿,不耐烦地模棱两可,但耳尖微微一红。
“唔……但是戒指可不要随便戴在无名指上哦。”福山笑眯眯。
“为什么?”贺逐山全身上下的浪漫细胞加起来可能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对于“戒指的意义”这件事,没人提醒,他就全然意识不到。那戒指阿尔文不准他摘,冲凉洗手都不行,有时贺逐山闲极无聊,会掰弄着手指把它换来换去戴,而阿尔文每次撞见,都要郑重其事亲手把那戒指再戳回无名指。
“无名指代表已婚,你个笨蛋。”福山放肆地嘲笑他,“哎呀哎呀,我是不是说破了年轻人的小心思!”
贺逐山愣了三秒,三秒后,肉眼可见地懵住了。
他眨眨眼,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秩序官那幼稚而偏执的占有欲。
贺逐山抱着个大折叠箱走出福山家,阿尔文正靠在车门上等他。他两只手插在羊毛大衣里扮酷,见状要替他效劳。但贺逐山立刻把手一扭,婉拒他的好意,好像那箱子里藏着什么宝贝似的。
阿尔文问:“什么东西连我也不能看?”
“你不能看的多了去了。”猫高傲地答,却浑然不知,在阿尔文眼里,他的毛绒尾巴已经快翘到天上去了。
车上,贺逐山抱着折叠箱坐在副驾,手肘撑在窗前,目光放空地盯着车外建筑不断向后,手时不时下意识摩挲无名指上那枚某人送的银戒。
于是阿尔文将他的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须臾间恍然大悟,终于在等信号灯时挑了个空明知故问:“你和福山聊什么了?”
“你猜。”
“不猜。”他笑起来,仿佛欲拒还迎,等着贺逐山自投罗网。
但对方狡猾至极,并不上他的当,阿尔文不猜,他就不说话。
直到车动起来,夜色里灯火斑驳,一片片落在两人脸上,闪烁的光雾营造出某种暧昧的气息,但不是暗流涌动的试探,而是某种终于打开天窗,坦诚相对的欢喜与柔软。
“啧,5代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嘴。”终于,秩序官让步,他摇摇头,向对方坦然承认自己所有的心思。
“什么都好?”
“你连机器人的醋也要吃?”
贺逐山赧然片刻,自觉好像有点道理,车里隐约飘起了醋味,于是他立刻故技重施扯开话题:“那戒指……你做了多久?”
秩序官笑笑:“没多久。”
“没弄伤吧。”
“没有。”
“胡说,你指腹有两个水泡。还骗我说是蒸汽锅烫的。”
“你这么关心我啊。”阿尔文笑了笑,并没有看他,只是单手打方向盘,同时轻轻摩挲右手食指、中指的伤。
贺逐山又顿了片刻,不好承认他的关心——他可不能说他夜里魇醒时,冷汗淋淋,会回过头来看对方的掌纹入睡。他有些懊恼,觉得今晚可能喝了秩序官的假茶,总在勤勤恳恳给自己挖坑,并且头也不回地往下跳。
他不语,阿尔文也并不追问。他便扭过头去看秩序官的眼睛——光影飞红,丝丝缕缕的彩色的雾像游鱼一样从他们身边、他们之间流过去。于是一时间,贺逐山觉得一切停滞了,仿佛他又回到小时候,是那个终于见到命中暴雪,为一片雪花欢欣雀跃的小孩。
他便心神一动,下意识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按福山的说法,是情人,恋人,还是爱人?
阿尔文目不斜视,只盯着前方车流,半晌才歪了歪头,像是思考似的半眯起眼:“唔……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贺逐山绝不饶人:“那我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呢?”
对方闻言一笑,那些偏执的占有、顽固的霸道立刻突破伪装强势显露,斜眼瞟了贺逐山须臾:“那你最好重新说……”他一字一句,像是警告,“毕竟我没听说谁会和普通朋友拥抱、接吻、同居,一起吃饭睡觉洗澡……甚至上床。”
“打住,我还没和你上过床。”贺逐山义正词严。
“会有那一天,”秩序官胡搅蛮缠,“某个25岁还没有……唔!”
“性/生活”三个字尚未出口,副驾驶上的人脸色一黑,恼羞成怒地捂住他嘴:“不准说!”
阿尔文就笑,轻轻在他掌心啄下一口。
于是他这一笑,贺逐山觉得那根名叫“阿尔文”的刺又往心头深处扎进去半寸,并且一点一点膨胀,一点一点柔软地占满了整个胸膛。车恰巧在此时脱离航行轨道,缓缓下落,进入自由之鹰区,在十字路口拐向家门。
车停下来,阿尔文松了手刹。他两只手都空出来了,可以拨开贺逐山。但他没有,任由对方欺负,就这么只露出一双眼,带一点笑地盯着他。
然后贺逐山发现,他的秩序官,有一双过分动人的琥珀一样的眼睛。
他终于松开手,就在这昏暗里盯着对方。
然后他笑着说:“那或许我可以只有一个普通朋友……这世上我只要这一个朋友。”
世界那么喧嚣,灯火璀璨,车水马龙。但在这一方小小的寂静的角落,只有他们两个,只有开始轻轻飘下的小雪粒,一点一滴盖住了过去的所有孤独与荒芜。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对方的心跳。光五颜六色,自四面八方奔来,像剑,像刀,纷乱地扫,把车勾出不停变化的幻想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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