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恐惧(17)

 

第11章 第十一章节 巢穴

　　是夜。一架黑色的马车在路上急急行驶，戴着一顶黑色硬毡高帽的青年正驾着马车驶过，马车顶上一盏灯‘哐当’作响。

　　车厢帘布是不透光的黑色，严严实实罩住了里面的东西。下一刻，一只指间带蹼的苍白手爪骤然扯住了帘布，粗鲁地将它拉开一条缝来。

　　就在这时，从云层黑暗中泻出了一丝苍白的月光，那光辉倾洒而下，照亮了车厢：那是比月光还要夺目的银发，凌乱之间露出一只变得竖立的金色兽瞳。

　　在拒绝了勋爵的要求后，克里斯匆匆离开了伯爵夫人的府邸。他连夜把人鱼从自己的住处弄到了他的一个偏僻地方的宅子里：这里人烟稀少，总比在伦敦城市中心要安全。

　　他们终于到了。

　　克里斯匆匆撩起披风，跳下马车，把挂在马车旁的一盏小挂灯拿下来：人鱼在车厢里用手爪’砰砰‘ ’砰砰‘地敲打着车窗，很不耐烦的样子，发出好几声催促的低声咆哮。

　　车窗奇迹般地没被敲碎，只是从中间显出蜘蛛网般的裂痕，看来人鱼还是知道分寸，到底手下留情了。

　　”嘎吱“一声，是克里斯把车门给扯开了。人鱼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憋了很久，正一肚子的火，冲他咆哮了几声，把森白的尖牙都露了出来。

　　克里斯费力地把人鱼从车厢里给拖出来，“待会儿再生气…你怎么这么重！”

　　人鱼的气很快就消了：克里斯带它来的，是一座处于他名下靠近猎场的房子，客厅上挂满了钉在墙上的完整毛皮，死野山羊头，还有鹿角很雄壮的公鹿头，四面墙上都挂满了：塞缪尔眯着眼睛四周看了一圈，觉得这个被布置的巢穴很不错：是食物的味道！

　　他认为这是克里斯送给他的礼物。他马上就要成年了：这个人类布置了巢穴，还带他来这里… …塞缪尔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了对方的意图。

　　他准备接受。这个人类的味道很好，闻起来很舒服… …

　　克里斯暂时没空管人鱼在想什么。

　　带人鱼来伦敦是正确的决定吗？也许他应该在镇上就把人鱼放回大海里...对方的伤也已经好了，不需要自己的照顾，留在这个人类的城市里只会增添麻烦。克里斯知道人鱼是珍稀的物种，但他没想到消息会传的这么快。

　　“我尊重您的职业，卡特先生。”勋爵这样对他说，“随意开个价。我想要你的人鱼。”

　　克里斯给的托词是他暂时还不打算卖出去。他既然是个商人，就一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也许现在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盯上他了：这不是好事。人鱼对他来说，只能是一件财产，并且要尽快脱手才行，否则会引来很大的麻烦...他必须尽快做决定。

　　就在克里斯思索之间，人鱼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冰凉的呼吸洒在克里斯露出来的后脖颈上。虎视眈眈的眼神如同实质，饱含占有欲：那是一块柔软的肉，咬上的感觉会是十分好的...等到他成年的时候，这里就会多出一个永远的伤疤来。

　　他还记得人类的脆弱：所以他下口的时候会轻一点。

　　习剑厅。

　　只听“锵”地一声，对峙间大力斜斜下压，是一个挡住攻击的姿态，僵持间银剑刃面上擦出金色火星。

　　那只执剑的手臂紧紧绷住，线条流畅优美，白织布衬衣袖口处的花边褶露出手腕，小指和中指上各戴着一只红宝石戒指，更衬托出修长五指的骨节分明。

　　克里斯接下了这一记重击，及时侧身避开：他的剑术变化不多，以防守为主，辅以虚实刺探；但一旦遇上实力强劲的对手，他的招式就不再是等待对方露出破绽了：只见一声围观惊呼，接着就是‘锵’‘锵’‘锵’连声刀刃相峙的刺耳之声。克里斯变守为攻只是一瞬间，对方只看见青年的下颌线绷出一个锋利的线条，绿松石般的双眼间落下阴影 -- 对视之间双方瞳孔都骤然缩紧了些。

　　克里斯半眯起眼，发现连番对击下对方似乎体力不支，在对方下一刻回剑之时猛地转身，立即狠戾一剑直接刺向了对方的心口！

　　“啊啊啊---！”

　　众人忍不住惊呼。这两人用的剑都开了刃，虽然前端被刻意做成了钝平面状，但在这种力度下难保不会伤到人。在这一刻，众人呼吸几乎都快要停止了 -- 就在最后一瞬，那柄袭来的剑被大力格挡而下，接着就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斜而上，竟然于逆境之中向克里斯刺来！

　　克里斯之前那一击动作太大，露出的破绽没来得及抽回，虽然他立刻后退，但已然来不及了：这一剑他避无可避！

　　又是...又是这一招！

　　电光火石之间，那柄刺来的剑在最后一刻被对方控力收住，堪堪停留在克里斯的心口处，只划破了荷叶边的衬衣。众人一阵惊寂，过了很久才有寥寥几人叫好，于是众人都喝彩了起来。

　　对方收了剑。克里斯勉强一笑，赞道：“好剑法。”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劳伦斯收了剑。他与克里斯一握手，两人靠近间他说话了，声音很低，”你注意力不够集中。“

　　劳伦斯说得不错。只是在这一场上，同一招克里斯就已经输了不止一次。因为分心的缘故，他的观察和反映力下降了；在连番进攻之时，对方更是装作体力不支诱他出手，最后再次让他露出了破绽。

　　意志产生动摇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仅分心，你还浮躁了。” 劳伦斯毫不留情地指出来，“你今天的攻势不对劲。”

　　他一向喜欢教育人，逮住了机会，又要开始板着脸说个不停：内容无非就是克里斯攻势太猛，杀气有余稳重不足，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够专注，判断力也下降了。克里斯叹了口气，认命地听着，心里却又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现在还住在伦敦城里。人鱼被安顿在荒废的狩猎场附近，他隔几天会去在那边过夜，顺便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异动：塞缪尔对他隔几天就失踪表示非常不满，虽然勉勉强强同意了待在小房里，但每次他去过夜的时候，都会特别折腾他。克里斯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但他总觉得对方的态度与之前相比，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根深直觉的危机感让他总是警戒起来。他是个对压迫和侵略非常敏感的人。从他幼时被送进寄宿学校的时候起，克里斯就非常明白，自己作为一个商人家庭的非继承人幺子是多么低下的地位。任何人都想欺压他，实际上他们也能欺压他：那些贵族子弟从小就习惯了使用权力，而侵略和压迫在他们看来，简直是顺理成章的。

　　在克里斯十五岁那年得罪了公爵的儿子之后，他被打断一条腿抬了回去；他作为继承人的大哥不愿意被他连累，急于撇清关系，于是接着，克里斯就被赶到了美洲殖民地的庄园。

　　从小的经历教会了克里斯忍耐。但忍耐并不代表服软，忍耐只是为了蓄力；轻蔑他，压迫他，利用他强迫他的人，克里斯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

　　克里斯回去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房子被人烧了。

　　显然，这是一场恶意纵火伪装下的盗窃。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所以一直都把匣子存放在一个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就是人鱼的身边。

　　他早就发现了这只小野兽的独占欲不同寻常。塞缪尔不会允许任何人拿走被划入他势力范围内的东西，前几次敢这样做的人，已经让克里斯亲自洗了好几次地板。伦敦城里本来就不算太平，几个被暗地里派来打探小偷的失踪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只不过，前段时间克里斯的手下给他探来了重要信息。无论是哪一方在蠢蠢欲动，他们的动作幅度显然是越来愈大了。克里斯考虑到安全问题，这才赶快把人鱼连带着匣子给先安置了出去。果然，他这边还没安稳多久，就很快被人放了一把火。

　　幕后主事者究竟是谁？

　　克里斯到伦敦已经有四年，匣子的事情却是最近几年才被传出来的。最开始他行事谨慎，隐藏得很好；只不过他的运气实在太好，时间一长渐渐就引起了众人猜忌。从两年前开始，就陆陆续续地总有入室偷盗的事情发生，抢劫偶尔也会有；一直到克里斯决定把匣子暂时封起来为止，这些事情才慢慢消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