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同学是吧?搞校园霸凌是吧?”
路庭走向讲台,将手里凶器似的消防用具重重往台面上一放,他居高临下撑着讲台,无所畏惧跟一屋子鬼对视,像他才是“猎手”,刚刚逮到了一个严重违纪的校内小团伙。
在与他对视片刻后,出人意料,杵在教室中的鬼学生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手下的讲台忽然摸着比方才变冰冷许多,腿附近的空气掺上了刺骨寒意。
路庭似有所感,他从侧弯腰低头——
一张惨白鬼脸静静看着他。
高小婷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到了讲桌之下,那儿空间太有限,女孩只是刚刚好坐在里面,抱着腿,脑袋靠在膝盖上,往外侧着脸与弯腰的“老师”对视。
“……你躲下面怎么也不出个声?”“老师”说,“我刚才放金属瓶那一下手那么重,你蹲在这里,听着不是跟打雷似的?”
高小婷:“……”
高小婷慢慢动了一下头,她脸上的红痕是受欺负时剐蹭的颜料,也是血。
可她面前的老师好像不知道怕,这个老师也不怕那几个以前带头欺负她的人。
一种无端的被窥视感忽然传到了路庭身上,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注视,视线来源却不是眼前高小婷的鬼魂。
那视线来自教室外。
不远处,负一层的地下人工湖里,湖水似乎涌动起来。
……但路庭的目光还是落在高小婷脸上。
除了敏锐觉察到目光,路庭还直觉到,这个从资料、到回忆影像里面对校园霸凌,甚至到包括面对玩家都很沉默的女孩,她此时歪头注视自己,却像终于有话想说。
高小婷也确实开口了。
“ji……u……”
女孩惨白无血色的嘴唇开合,她只发出气声,不成字句地说:
“ji……u……”
“s……”
路庭几乎转瞬反应过来——这跟勾莹莹和周镜在第一夜听到的内容像是一样的!
这么说来,第一个夜里,去到队友们门口敲门的可能是高小婷?
但这孩子在说什么?
高小婷望着路庭:“s……”
路庭并没有从高小婷身上感觉到恶意,他猜这个音节并不代表队友曾猜测的“尸”或者“死”。
能用这个音节开头的常用词,校园场景内高频出现的,还有……
“老师?”路庭在讲台旁半蹲,他问女孩,“你在叫老师?”
高小婷僵硬苍白的脖颈慢慢上下移动一下。
她点了头。
然后这女孩也抱着腿消失了。
路庭正要起身,眼角却捕捉到变回空无一人的讲桌下有什么一闪,泛着轻微金属光泽。
从高小婷曾坐过的讲桌角落里,他摸出了一个还没有成年男性巴掌大,侧面均匀分布着十个细小开口的物件。
等路庭带着新收集到的物品出去,那股之前感受到的窥探目光便也悄然消散。
一个未知存在曾静悄悄来过门外,它目的莫测地看路庭同高小婷说话,又静悄悄地离开。
教室外空空荡荡,地下人工湖的湖水也平静了,不久前听见的涌流宛如错觉。
“……执行官?”
路庭重新走过那连接栈道的石头桥,他垂眸扫过自己这回毫无异状的倒影,思维就绕回到了自己强行打断剧情前。
理论上,执行官不干涉玩家游戏进程,不会轻易与玩家对话,这种情况才是正常的,不过想到自己不久前说了什么话,路庭突然一阵心虚,因此他喊人前难得迟疑,话末带上试探的疑问尾音。
“……”
不怎么意外,执行官没说话。
路庭摸了摸鼻子:“你看,我虽然强行打断剧情,但系统也没有给我弹提醒灯,剧情似乎从另一个角度继续发展下去了。”
“……”
直觉告诉路庭,监察装置另一头的人没有不方便,对方其实还在,但对方和他玩起了沉默是金,这会话语金贵到一个音节都不肯给。
“执行官。”路庭期期艾艾,“……你生气了?”
执行官还是沉默。
那句“系统循规蹈矩的漂亮宝贝”明显是讽刺意味居多,岑归猝不及防被它糊了一脸,他都说不好自己有没有在生气。
遵守规则,做好规则,这样的生活对高级执行官来说本就理所当然。
在遇见路庭以前,情绪稳定,冷静自持也都是贴在执行官Alpha身上的标签。
玩家们很容易对系统心存怨愤,也容易对站在系统一边的执行人心怀怨言,岑归听过远比路庭用词更难听的话。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路庭这句令他格外沉默寡言。
他心里甚至有个模糊的,不甚明显的念头。
在刚反应过来路庭那句话时,他心里突兀地跳出了一句反驳,它裹挟着不为人知的激烈情绪。
它在说:“你知道我没有吗?”
你知道我没有吗?岑归并没有真的这么反驳路庭。
面前铺开的数据、工作面板、看不见又无处不在的系统在那一刻仿佛无数只眼睛。
游戏场里的鬼齐齐回头看住路庭,岑归自己像也同样被无形的眼睛注视。
所以他咬住舌尖,将自己也不太明白缘由的话吞了回去。
循规蹈矩的执行官,系统精挑细选的助手,他只要能置身人群,就一定会吸引别人的目光。
玩家的话微妙的对又不对。
……不过这会,玩家多半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对。
“我错了。”路庭在监察装置另一头道歉,他踩过木栈道的木板,在负一层的幽暗光线里问,“你是在生气我面对提醒的态度,还是在气那句漂亮宝贝,还是漂亮宝贝的前缀?”
出于一点小小的私心,路庭把前缀的部分给省略过去了,没重复一遍前缀是什么。
岑归还听见他说:“如果是前缀,我承认那是有点故意恶心人。”
岑归:“……”
执行官瞥一眼自己风镜内侧毫无动静的系统提醒灯,感觉系统似乎也没有那么智能。
“执行官?”玩家敲着颈圈,食指第二个指关节在皮革表面轻轻蹭过去。
“执行官?”
叫不应人的玩家像是开启了某种复读机模式,也仿佛把执行官当做耳背的早年人工智能。
他一声声地宛如呼唤“小x同学”与“xx精灵”,要反复不断地多喊上几遍,喊到答话为止。
岑归倒是有点好奇这人能叫到什么时候。
但在几遍过后,路庭换了一招。
岑归看见路庭将伸手进外套口袋,取出了从教室讲桌下找到的东西。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路庭问。
岑归:“……”
干什么,想要靠故意说有违规前兆的话,来骗人开口做行为判定吗?
但路庭似乎就并不是这个意思。
路庭只是单纯提问,然后不等接话,自问自答:“这是把十孔口琴,也叫布鲁斯口琴或蓝调口琴,它比半音阶口琴要小,非常方便携带,出门时随便往口袋里一揣就能带走。”
“……所以呢?”
岑归终于出声,他吝啬地回了路庭三个字。
路庭叫应了人,原本平稳前行的脚步都停了一下,他在监察装置那头一笑,却是反问岑归:“执行官,你们平常有休闲娱乐时间吗?”
岑归都不知道这前后话题间有什么关联,路庭的思维对比他来说简直跳跃。
但远程对上了玩家在监察屏里的眼睛,岑归大脑下意识快速过了一遍自己日常行程,他鬼使神差还是回答:“很少。”
路庭就像轻轻咋舌。
“黑心老板。”路庭不指名道姓地说。
系统提醒灯死在面板上,没触发关键词,它压根不知道玩家在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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