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庭:“我听得出来你的脚步声。”
岑归没接腔。
对这宛如背后长眼的操作,他却也不意外,执行官没分一点多余眼神给无关的人,单刀直入地问:“你又做了什么?”
路庭拖着腔调回答:“冤枉,这次我什么都没做。”
他把“冤枉”两个字念得特别招人欠。
岑归上一次觉得有人能把解释也说得这么烦,还是在处置中心,听见同一个人做作地说——“我很害怕的”。
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踩着枯枝继续上前。
而这一幕把旁观的舒藏吓得战战兢兢,特别怕这位从气质到声音都冷冰冰,据说是“执行官”的俊美先生下一个动作就是飞起一脚,把接话时都不正眼看人的路庭踹进湖里。
——很奇怪,就算被深色风镜遮盖眉眼,上半张脸理应最吸睛的地方完全看不见,可旁人第一眼看见岑归,仍然觉得他长相应该是相当出色的。
还好路庭很快回过了头。
喜好搞事的玩家对又见到执行官也不意外,两人间仿佛已经有了一种他人难以领会的默契。
路庭原本是要说句什么,他转头过来时嘴角都还弯着,噙着一点意义不明的笑。
可能是想调侃,也可能是要顺着岑归刚刚的话继续气气人。
岑归透过风镜居高临下望向还蹲着的人的脸。
可路庭的视线才落在他身上,玩家快速打量他,嘴边笑意忽然一收。
路庭:“你受伤了?”
冷不丁的,路庭问了个看起来和他原本想说南辕北辙的问题。
“……”
岑归身上还带着来自59号的血气,血腥味在270的寒天冻地里本不分明,寒冷会抑制气味因子的传递。
他的黑色制服在衣摆、裤脚、靴沿这些不引人注意的边角凝着暗色,几乎和衣服本身融为一体,再加上他衬着夜色走来,这些痕迹本该被轻易忽略过去。
岑归说:“……没有。”
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理会一个与工作无关的问题。
听到这么说,玩家立即找着了正确答案:“是别人的?”
岑归已经答过一次无关问题,自然不会再答第二次,他走到路庭身边,越过声称自己什么也没做的玩家,冷着脸看向黑湖水面。
水面平静无波。
270号游戏场的重要NPC之一,每晚必要上岸挑选庇护所的湖怪,今晚看上去是真的罢工了,没有丝毫要出水上岸的意思。
人的肉眼没法望穿深幽湖水,但高级执行官的风镜装有扫描装置。岑归从风镜内侧看见了代表湖怪位置的光点,确定湖怪正缩在水下老巢,生命数值平稳,巢穴环境正常……也没发现某位玩家再度骚扰重要NPC的痕迹。
“我真的什么也没干。”路庭适时地说,“今晚都过了凌晨一点半,庇护所外却毫无动静,我也是十五分钟前才出了庇护所的门,出于谨慎,来湖边看看情况。”
岑归收回落在湖中的视线,看了路庭一眼。
不知道怎么,旁边舒藏总觉得这位先生这一眼的意思是——你也配讲谨慎?
“你们要想办法将湖怪请出来么?”路庭又说。
“你们”,指的是几道站在黑湖另一侧的身影。
这些人穿统一的深灰色工作服,防护面罩盖满全脸——这是驻场执行人。
游戏机制出现异常,最先收到通知的当然是驻场执行人。
他们第一批抵达黑湖旁边查看情况,确定情况超出处理权限,才向系统提交报告,系统又即刻把工作转派给高级执行官。
仅有少部分玩家敢迈出庇护所的门,极个别人士如路庭敢来黑湖边,也有看见了这群执行人的原因在。
像路庭这样敢试探规则的到底少数,一般玩家都遵守着生存条件老老实实做人,舒藏能跟着路庭一起来,全靠小朋友的一点少年意气及义气。
路庭刚到湖边时还和登陆在湖岸另一侧的驻场执行人遥遥打了个照面,那几人中,有一位曾朝这侧湖岸迈出几步,看样子,是要过来给玩家发警告提醒的样子。不过很快,路庭看见对方又停了下来,对方似乎收到了某种玩家听不见的提示,接着退回到同伴队列中。
现在回想,路庭猜,驻场执行人当时会退回,说不定就是因为得知有位级别更高的执行官先生要赶来了。
系统的执行人间似乎等级分明,严格按着层级排序做事,路庭不动声色记下这一点。
——而那位级别更高的执行官先生正凝神回看黑湖,还没回答他的提问。
纯靠扫描对岑归来说还不够,高级执行官要做的活总是比驻场执行人更杂,难度也更高一些。
他需要再亲自下水一趟,确准湖怪完全丧失了上岸可能。
路庭:“你要做什么?”
没有哪位玩家比路庭更关注执行官的动向,岑归才刚一动,这人的目光如影随形。
岑归没有对玩家解释自己行为的必要,他只朝驻场执行人的队伍投去一瞥。
那头,驻场执行人立即行动起来,深灰色工装的下属里分出两人走向这边,目不斜视地经过路庭,接管了高层带来的“包袱”,剩余的人则散开在湖畔四周,互相隔着均等的距离。
路庭缓缓直起身。
路庭:“你……”
就见高级执行官不发一语,抬腿迈进了深黑湖水里。
再下一秒,他身影消失不见了。
270号游戏场的夜晚极冷,湖水更加刺骨,岑归下沉到湖底,执行官的身份特权使然,低温侵蚀不了他,他不会觉得冷,也不会窒息。
但依然有水流路过他身边,无意拂动他的头发,他的衣摆和黑发一起在湖底静流中缓慢起伏。
湖底很安静。
岑归顺着风镜上的定位抵达湖怪巢穴,在湖怪巢穴的外侧,湖底细沙里深深浅浅埋着一排装饰,它们透过幽深湖水远远看去,仅有一圈轮廓凸显,仿佛因长错了栖息地而死去的珊瑚。
离得再近一点才能看清,那是一排骸骨。
骸骨埋入泥沙,身上藻荇根系缠绕,他们的双手奋力举向上方,像到死都在挣扎着想要回到水面上。
但只有顺着他们遗骨向上生长的藻荇,它们借由人类的躯体攀爬,把叶片送上去了。
岑归脚步轻微停顿一瞬,然后他略略绕了个弯,避开踩上掩埋骸骨的泥沙,从另一个方位进到了巢穴入口前。
湖怪正在憩息。
不张牙舞爪的BOSS看上去仍是个庞然大物,祂所有触手都盘踞在身体四周,闭着眼,好像一座缄默小山。
岑归的到来叨扰了祂安眠,“小山”上很快裂出两条缝隙,里面是墨汁一样浓稠的黑色。
这团“墨汁”轻轻滚了滚,逐渐变成两个直勾勾盯向人的圆。
湖怪睁开了眼睛。
祂终于注意到,自己今晚都没去岸上,却在老巢里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短暂的寂静,湖怪盯着岑归,祂是这个游戏场的重要一部分,也时不时会见到那些深灰工装的执行人,可就像众多玩家还没见过高级执行官一样,湖怪似乎也认不出执行官。
一点雪光在黑暗中猝然一闪,像岸上的飞雪下进了湖底——但那实际上是湖怪利齿遍布的口器。
湖怪张开了嘴,四周触手飞舞,水里是比岸上更适合祂发挥的领地,两条触手同时卷起水流,朝不速之客包抄过来!
水下世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无声的。
撞击、涌流、水波震颤。
岑归的长鞭像一轮劈在水中的闪电,湖怪的触手停在他身前两步开外,被严丝合缝地绞紧。
“别发疯。”黑发黑衣的执行官开口,他高于游戏场的规则,冷淡嗓音能在水下传递。
蓝色光弧于长鞭末梢闪烁,在深黑水下绽开一片雪亮的蓝。
“37号。”岑归点名湖怪的boss编号,他向被能量光弧压制到动弹不得的怪物询问,“你没有在今晚按时登陆湖岸,并在收到驻场执行人提醒后依旧无所行动,这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执意拒绝履行自身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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