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律若无论做什么,都在他的控制范围里,钟柏还是教律若要注重自己的隐私,不要他要看什么,就随便都给他看。那时,律若“哦”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地给自己的终端加上密码。
可事实上,律若用的终端是银翼生产的,只要他想查看,就有办法查看。
只是钟柏很少去翻律若的终端。
他克制自己的控制欲,不想把律若变成他人口中他豢养的玩物。
“嘀”。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
律若的终端系统被他打开了。
钟柏靠在床头,一手环着律若,一手慢慢地翻看律若的实验日志,从他们在一起开始,一天一天往下翻。他看得很慢,时常疼痛到不得不停下来。律若的生活就在这些简洁的实验记录和枯燥的实验数据里。
忽然,钟柏停在了新元1072年的某一天。
在整整齐齐的实验记录和实验数据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些与周围冷淡数据不太相符的实验记录。
记录写在另外建的空白分析框里,似乎写的人不太确定自己的运算结果。
【钟柏,想要律若。】
后面是一条条不断写上,又不断否定的备注。
那些不断否定的分析,就像程序不断产生的错误数据。
最后,只剩下一行孤零零的备注:
【钟柏、想要律若爱他。】
在那一行笨拙的备注后,是一个新建的项目。
关于“怎么才能爱学长”的项目。
“笨蛋,”钟柏倚着床头看着那条呆呆的结论和同样呆的项目,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低头哽咽地亲怀里的律若,“你早就在爱我了啊。”
第110章 律若
律若沉眠得就像一枝开在暗夜的鸢尾。
他安静地枕在钟柏的怀里, 钟柏看着他,想起第二次遇到他的样子。那时候,律若被诺比顿公学的贵族子弟堵在自然科学部。刺目的红蓝强光中, 那群权贵子弟哄笑着, 戏耍地将他的实验数据一次又一次清空。
没人为他说话。
他就孤零零站在那里,站在这个尘埃四起的世界里,像一只银色的飞鸟。晶莹, 干净,却不会保护自己。
钟柏走过去, 在一片寂静中,解开自己的大衣,俯身将他包裹在大衣里,然后将他抱回自己宿舍。一路上, 银发学弟都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 靠在他的衬衫上, 银色的头发散在他的领口。
被放下后,也不会说话,不会问他为什么把自己抱走,就坐在沙发上等待指令。
像个很呆的小机器人。
钟柏教了他很久,才让他明白,人需要进食叫“饿了”不叫“生理机能”,想去做什么也不叫“执行指令”……很呆的小机器人, 养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小心翼翼养出一点儿鲜活。
一晃十几年, 当初被他抱回去的小机器人会生闷气了。
会觉得他欺负他了。
会不理他了。
可怎么就不醒了呢?
钟柏压着痛楚, 温柔地摸了摸律若的手, 将他往怀里搂得更深一点。律若会醒来的, 会闷闷地窝在他怀里不理他……冷色调的灯光落在俊秀的学长身上,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银发青年。
漫长的撕裂灵魂的痛苦里,他也许已经疯了。
银发研究员恢复的希望,成了维系他的最后一线游丝,而人类已经嗅到了他疯狂前夕的酷寒。
——————————
激烈的枪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银色的杀戮军队在街道上有条不紊地行进。附近的居民躲在建筑物的废物里,不敢出来张望。陈列在第五星系上空的宇宙异种军队主力部队没有发起进攻,但一支支精锐的银翼属族已经分散进入不同的星球。
这些银翼属族融合了人类与异种的特征。
高挑,修长,全身覆盖着半生化半骨骼的银色战甲,活脱脱就是一个个从赛博电影里走出来的生化战士。
它们进入人类星球后,二话不说,直接展开了大搜查。
迫于外面的异种兵潮的压力,联盟战后重建的文明权力机构,没一个敢出来说半句话。就连平时最喜欢兴风作浪的无冕之王星际媒体都个个噤若寒蝉。好在这些冷酷高效的银翼属族目标非常明确:
它们进入联盟掘地三尺地寻找生命学派和前联盟政府的残党。
除此之外,所有与生命学派相关的档案和研究遗存,也全部都在搜寻清剿范围。
起初还有联盟势力在银翼属族找上门的时候,不想交出从生命学派那里获得的东西,企图用其他条款进行交易。结果,不到三个小时,整个在联盟也排得上号的势力,直接被攻破所有基地,从地图上彻底抹除。
不容洽谈、不容商讨、不容谈判。
对方的态度无比冰冷,残暴,毫无回旋余地。
联盟其他势力吓得魂飞魄散,连犹豫都不敢,纷纷主动协助这些冷酷暴戾的杀戮兵器搜索起生命学派和前联盟政府的相关残存。
在这股浪潮之下,自由军的协助就显得并不起眼。
只有极少数的自由军高层,察觉到了一丝幽微的反常。
律部长重伤不醒的消息传到自由军基地的时候,律茉正在会议上。她沉默了片刻,便让人继续将会议进行下去,整场会议下来,没有任何波动。但在散会后,人们看到她独自在会议室的窗前站了很久。
“领袖。”
生物科科长走到律茉背后。
律茉站在自由军基地的玻璃廊桥上。
银白色的钢铁骨架横越过她头顶。她同样冰冷的银色军装模糊在白蒙蒙的天光里。生物科科长看向她正在看的方向,正在重建的城市里,银色的异种飞艇无声地穿梭在一栋栋建筑里。
生物科科长收回视线,道:“它们已经找到了目标。”
律茉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被天光照得有些失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生物科科长踌躇了一下,还是没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出面协助银翼找到那批生命学派和联盟政府合作的残存资料,而要以隐藏在幕后的方式把消息透露给它们。明明,前者对自由军成为战后主导政权有着显而易见的帮助。
在实验室的逼问发生后,生物科科长隐约察觉到,律茉对异种、对生命学派有着非同一般的了解。
而这种了解,似乎和律部长有着复杂的联系。
生物科科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律茉新的命令,研究部那边发来了新的实验进度。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在该离开去处理研究部那边的事时,生物科科长鬼使神差地开口:“阿布雷斯教授已经解救出来了,他对科希诺达实验了解最深,肯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律茉不置可否。
生物科科长只好匆匆告辞。
天光铺着廊桥,在桥面的玻璃上反射出一块一块的闪光。律茉将视线从城市那边收回来,她并不在意生物科科长是怎么猜测自己的。
十几年前,她就不是一个母亲,十几年后,她更不会是。
世上并没有被奸污生下就必须为生命的到来负起责任的道理。
律茉转身,平静地走向基地的会议大楼。穿过廊桥拱券的影子时,钢铁反射的亮弧有那么一瞬,和十几年前的星舰灯光重合在了一起。
茫茫银光中,似乎还有一个银发的孩子安静地站在废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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