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糟糟的念头纷杂涌现。
异种无法再嘲讽和仇恨样本了,因为它和样本一样,坠入了难以抉择的绝境。
如果是它消失,律若会不会像思念样本一样,思念它?
犹豫、迟疑、恐惧、逃避,异种生出了人类般的软弱。它只能逃避地将那些纷纷杂杂的念头暂时扔到一边,越过律若的肩,看他细长的睫毛,纤白的手指……忽然的,异种视线一顿。
天光下,律若的无名指闪烁着一点亮光。
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
莫比乌斯环式的戒圈上镶嵌一枚和律若虹膜相似的银色月石。
还有一枚。
……还有一枚它的。
这个念头掠过的瞬间,刺痛陡然炸开。这种刺痛来得如此迅速,如此恐怖,仿佛能绞灭所有意识,以至于异种来不及意识到,自己一瞬间掠过的念头的古怪之处——不是样本的,是它的。在极深极深的潜意识里,那枚戒指是它的。
“他”闷哼一声,本能松开律若的肩膀,死死抓住窗舷椅座的金属扶手。
戒指……
另外一枚戒指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学长在,学长就是小机器人一切问题的最优解。
哪怕学长会坏心眼欺负他,也还是他的最优解。
第95章 回应
冷如白玉的指骨, 雪中茜素的指腹,昏暗中一线光落在枕面,那是一枚一点点推上去的戒指……破碎的画面在眼前不断闪烁, 交握的手指上, 两枚相映成辉的戒指是一部无声交织的情书,起承转折都梦幻迷离。
异种向后仰首。
天光照亮“他”苍白俊秀的脸,“他”紧紧地按着额头, 那些画面和呓语蛇一样从潜意识深处钻出来。
……银色的闪光的戒圈从半空坠落,翻转的戒圈在黑暗中闪出银月月弧的细光, 好像谁隔光尘望过来的眼睛……沾血污的白瓷般冰冷的手也跟着垂落了,好像最后一刻,还想伸手去抓住什么。
戒指。那是另一枚戒指。
应该就掉在……掉在样本死亡的地方。可样本死亡的地点到底在哪里?
异种按着额头,头疼欲裂。
它想不起样本是怎么死的。
是死在爆炸的星舰LR001里吗?刺目的火焰和破碎的金属片在眼前浮现, 但紧接着, 血就出现了, 大片大片暗褐色的血迹和肉色的阴影交织出现,子弹的流火,与细微的粘液摩挲的响动,如黑暗里有成千上万条无鳞的蛇……样本没有死在星舰的自爆里。异种死死抓住了这个念头。
沾血的粘液,黑暗中蠕移的东西,苍白的手……
画面开始破碎混乱起来。
样本没死在爆炸的星舰里,那他到底死在哪里?那一枚始终紧紧攥着的戒指, 为什么会脱落?
记忆出现了致命的空白,像一盘磁带, 大体上是完整的, 但在最关键的地方, 被彻底洗掉了。那种抹除非常细微, 平时播放到那里时会被自动跳过,引起不了注意。只有在时轴上将画面拉开,才能在反复出现的无意义色块里意识到那一小段的空缺。
看起来像是吞噬过程的正常记忆损耗。
可有一个念头在意识深处隐约回旋……要想起来……要想起来……
清寒的空气里回荡迷幻的呓语。
若若……若若……
微冷的手搭上异种的额头。
异种猛地睁眼,“他”攥住那只触碰自己的手,瞳孔泛出细微的金色。
金色的光尘落进异种的瞳孔。
超巨星梦幻般的光穿过太空,越过舷窗,落在律若的发上。他发现了学长的异常,便撑着椅面,在异种怀里直起身,伸手来探“他”的体温。咫尺之间,律若银瞳孔与白巩膜之间的晶体,如宇宙间最剔透的冰晶。
水银色虹膜中的细丝纹路,是冬日雾光下最清凌的湖面。
“学长。”律若低低地,“疼。”
异种轻轻应了一声,又冷又硬的手指慢慢松开一些,却依旧舍不得放开。
指腹下柔软微冷的肌肤,是它最眷恋的迷梦。
——————
瑰丽的折射光越过舷窗,落到对面银白的隔壁,舷窗的光块中间是两人相拥的剪影。高一些的年轻家主环着研究员的脊背,研究员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光穿过他们的发丝,他们朦胧在光雾里。
光线偏移,带动座椅与人的影子一起偏移。
律若始终专注地看着异种。
那张没表情的清冷脸庞,在日光里,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可确实是在认真地看着它。似乎只要它有什么症状,立刻要去拿医疗箱。
小机器人的担心。
异种想。
“没事,”“他”忍耐着残余的疼痛,弯弯眉眼,朝律若微笑,“太空综合应激症。”
人类进入星际时代最先面对的,不是技术上的难题,而是心理上的恐惧。太空是无边无际的,个体在星系中,渺小得像深渊中的一颗尘埃。永恒地漂泊,向上向下,往左往右,都穷不尽终极。个体的渺小会带来心理上的恐慌和应激。
宇宙应激综合症,就是这种心理恐慌的疾病统称。
在太空待太久,再强的个体,都有可能无预兆地出现恐慌发作,间歇性引起眩晕、持续性冷汗、神经剧痛、以及精神紊乱症状。
异种用这个来解释自己刚刚的异常确实没有问题。
律若问他需不需要去拿药。
异种低头亲亲他的额头:“你让我抱一会就好了。”
律若显然无法理解“抱一会儿”和“治疗宇宙应激综合症”之间的关系,张口似乎想要反对什么。异种将食指放到他唇边。
“嘘,”异种轻声,“就一会,好吗?”
律若抿住唇,尽管不太赞成学长“讳疾忌医”的举动,还是听话地将头靠在学长肩上。
银发的小机器人乖乖待在怀里。
异种将脸贴在他的发上,汲取他的气息。
律若清如冬雪的气息渗透进神经,如冰湖湖面朦胧袅袅的白雾,一点点抚平了神经末梢的疼痛和灼热。
异种慢慢放松下来。
律若抬脸望它,异种弯唇笑笑,说了声“好了”,放他起来——刚刚律若起身看它的情况时,放下了手头正在查看的档案,那些纸质档案舱室的金属甲板上散了一地。律若将掉的档案捡起来,按照上边的编码,一页一页叠好。
异种蹲下去和他一起捡。
在将最后一张档案递给律若的瞬间,异种指上,一点银光闪烁了一下。异种的视线骤然一顿,条件反射地弯曲手指,将那一点银光藏起来。
纸张擦着指腹而过。
律若恰好转头,将那一页档案接过去。
异种半蹲着,挺拔俊秀的身影在甲板上投下斜长的影子,蜷缩起来的手指指骨僵硬得仿佛是用骨瓷烧出来的。“他”微微低垂睫,又冷又僵硬。
……律若,看到了吗?
伪装出来的心跳在这一刻失控地剧烈跳动。
世界的声音被放得无比清晰,异种可以听到自己血液凝滞的声音,这一秒,仿佛有一个纪元那么长,无数个念头同时涌过,又同时消失。异种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瞬间,到底想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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