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半年间,林云起会把每个月空闲的天数报给旅行社,然后接团。
负责人今天说话的语气明显没有了往日的热情,林云起见过他辞退人时的话术,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抢先一步道:“挺忙的。对了,我不去你那里干了,以后没事别联系。”
说完挂电话,把人拉黑名单,动作一气呵成。
电话那头,负责人捂住胸口,惯犯!一看就是开除老板的惯犯!
开了个老板,林云起买了瓶可乐庆祝,顺便拐进了一家网吧。刚点进求职网站,罗盘七的电话便打进来,礼貌性问道:“在干什么?”
“找兼职呢。”
“呵呵……”
月薪六位数人的烦恼,他不配懂。
罗盘七:“如果柳凡再给你打电话,记得第一时间挂掉,对你有好处。”
不过有人严加看守,柳凡应该没机会打电话。
“好。”
快挂电话时,罗盘七冷不丁快速道:“找到什么赚钱的项目,也可以考虑跟我说一声。”
林云起不停滚动鼠标,一目十行地提取兼职信息,敷衍地应了几声后,世界终于恢复了清静。
来回刷了几遍,无功而返。
晚上到家收拾了一下屋子,看到小册子时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都说睹物思人,可惜未必思得是好人。
这是从柳凡别墅里带来的,林云起自然想到了柳凡。
不知对方心中的怨愤可有纾解?
……
一日之计在于扫楼。
一对母子正好下楼。
孩子:“我跟你说,特格是个特别厉害的人物,他绝对是文学史上最伟大的那种,可惜他写的《命运与星辰》被禁了。”
林云起轻笑摇头。
特格是可以作为教材的那种,却是反面教材。他一直鼓吹厌世学,自己不想活了,带着二十名狂热粉投河。
不过在一些青春期的孩子眼中,越是这样破碎被人诟病的反面教材,他们越是喜欢追捧。
林云起想起了自己辅导功课的孩子,昨天写完作文,对方突然问了一句——
“命运的轨迹是定好的吗?”
林云起回答:“知识改变命运。”
他很少思考有深度的问题,这次是个例外。
前天在病院见到柳凡时,林云起不知为何,出现了窗外挂着一轮圆月的幻觉。
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一来柳凡面色憔悴,坚持不了一周,再者被折磨了大半生,死在一个月亮圆点的夜晚,符合文学上的反差凄美感。
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份文艺青年的伤感。
他下意识把柳老板代入成一个悲惨故事的主角。
……
一个月总有那么一次月亮相对较圆的日子。
柳老板死了。
死在十五号。
林云起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吃炸酱面,冷静问:“有人给他收尸吗?”
负责通知消息的罗盘七:“男菩萨,你要收?”
林云起:“当然,给钱的都是家人们。”
柳老板好歹请自己做过一次试吃员,白吃白喝还倒贴钱,可惜只是一张临时饭票。
“……”罗盘七望着高度腐化的尸体:“如果你不后悔的话。”
相识一场,林云起怎么也得去。
柳凡生前被安排在精神病院单独的一层,林云起一过去,就闻到了强烈的消毒药水味道。即便如此,依旧遮掩不了空气里的一股腥臭味。
“你来了。”罗盘七带着好几层口罩:“快来看你家人的最后一眼。”
林云起皱眉:“柳老板不是才去世?”
尸体怎么会出现高度腐烂?
“他死前发了疯,把空调温度调到最高。”罗盘七草草用了一个借口掩盖:“还收吗?”
林云起摆了摆手:“以后去坟前祭拜时,我会多带两束花。”
半个身子探出窗户,他才敢大口呼吸。罗盘七也跟过来,摘下口罩重重喘气。
林云起缓过来一些,看到楼下草坪上鲜花遍地,远处还有一个很大的足球场。回想起精神病院的病房不小,很多甚至做到了南北通透:“这里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座病院是特别建的,一般病人进不来。”
林云起胳膊搭在窗台上,偏过脸问:“什么是不一般的病人?”
“在这里接受治疗的有些曾经是我的同事。”
异物的能力多种多样,编织噩梦的,制造幻觉的……尽管每个进入特殊小组的成员在入职前,都通过严格的心理测试筛选,然而现实的残酷远远不是一张纸所能测量。
林云起沉默半晌,说了声‘辛苦。’
“救我,救救我……”一阵破碎的呻吟随风飘了过来。
看到林云起耳朵动了下,罗盘七解释:“是郑良使。”
郑良使被拉来纯粹是因为没地方安置,人已经没救了,又是个劣迹斑斑的品性,别一时想不开报复社会。
林云起离开时路过三楼,在声音驱使下过去看了一眼。
郑良使躺在床上,手脚浮肿,肚皮鼓得很高,脸颊却是凹陷得厉害。
“救救我。”郑良使支撑起身体,哀求地望着他。
任谁看到这个场面都会有一丝动容,不过林云起关注的重点在于郑良使一只手始终放在被窝里。他肚子太大了,不方便下地,只能等着人靠近。
巡楼的护士来了,林云起刚想叫住对方提醒一声,没料到护士先开口:“别进去了,他前天摔碎一个碗,偷偷拿走一块碎片,就等着找个人同归于尽呢。”
护士全程说得一脸淡然。
“我要见他!”郑良使突然扑过来,但他的肚子仿佛有几十斤重,直接扑到在地寸步难移。
见状,林云起总算知道为什么病房门没直接封死。
“我要见他,求求你们,我可以立遗嘱!把财产都给你们,只要让我见他一面!”
根本不用猜,郑良使口中的‘他’指得是白辞。
郑良使手脚并用,艰难地爬过来,林云起揉了揉眼睛。
病床,男人,护士……
面前的一切在飞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雨水声。男人大张着嘴,瞳孔涣散,窗外一道雷电闪过,他最后能动的那根手指也彻底无力垂下。
一阵剧烈的心悸后,林云起用力闭了闭眼。
哀嚎声还在,护士已经抱着值班表走去前台,刚刚的一切竟只是幻觉。
林云起心中的念头却是挥散不去:郑良使会死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这是他第二次无意识地去推断一个人的死期。
精神病院外门的围墙上,站着一个病恹恹的男人。明明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前方还有参天大树遮挡,他的目光却好似要穿透这些,一直看到郑良使的病房外……看到那里站着的林云起。
很绝望吧。
男人残酷地想着,试着代入林云起的心境。发现自己能预言生死,长久的世界观崩塌……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林云起崩溃的刹那。
令人遗憾,林云起并未立刻表现出异常,只是转身离开的时候,动作稍显迟缓。
男人坐回路边的车里,安静地看着林云起走过街角,感受着他明显沉重的脚步,嘴角的弧度再也抑制不住。
林云起走远后,男人打开播放器,听着轻音乐自言自语:“猎人就要有充足的耐心……”
他喃喃了一句,低头编辑着短信:【都按你说的做了,很快他的世界观便会瓦解。】
·
回家路上,林云起一路观察,从公交车到街道行人,倒是没有再出现类似的感觉。
直到进了小区,一股强烈的好奇心让他回过神来……不知道在看到白辞时会不会有类似奇妙的预感。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白辞楼下,仰着头望着那扇窗户,考虑要不要上楼。一边经常光着膀子散步的大爷路过,建议道:“年轻人,不至于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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