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说(83)
“放开我……我……”岳景辰喉咙一紧,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颜培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面前突然陌生的人让少年怕得浑身发抖,他想要努力推开颜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就用不出任何力气了。氧气的缺失让他眼底泛起了红,颜培用了极大的力气,与他说话的语调却依旧平缓。
岳景辰的眼中映下了此生最恐怖的情形,他年长的恋人手臂爆出青筋,正死死掐着他的脖子,眼角眉梢却笑着,对他说话的语气都无比温柔:“辰辰,还要出去吗?嗯?”
“唔……”岳景辰被掐得双眼几乎翻白,他想摇头,却发现在那铁钳一般的手指面前,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挪动的权力,哪怕一分。
我要死了。岳景辰的眼角突然滑下了一滴眼泪,手上的挣扎也弱了下来。像是被掐断的火苗,所有的意识一瞬间熄灭了。
——“头儿,实验体的自愈能力减弱了,咱们的变量也跟着出现问题了。”
——“刚才的伤疤愈合时间变长了,两公分长,五毫米深,与之前的一样,愈合耗时三十分二十秒……”
——“药剂跟上了,这次没问题,再来。”
——“稳定了,走向稳定了!”
耳边的嘈杂再次将岳景辰从混沌中唤醒,他从来没觉得这么冷过,身体很冷,心也很冷。实验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他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已经是凌晨了,实验室里的人大概都去睡觉了。
身体突然没那么难受了,他甚至感觉自己的活力得到了恢复。他看了一眼身上和手上贴着的各式各样的线,突然鼻子一酸,掉下眼泪来。他透过模糊的泪花看到了一旁的台历,日子已经走向九月了。
他已经在这鬼地方度过了大半年,而将他囚禁在这的人,是他曾经认为可以托付一切的人,那个人拉过他的手,哄着他吃维生素片,抱着他挤在同一张床上,还揉着他的脑袋,吻过他……
岳景辰用自己不知道从哪得到的力气,扯掉了身上所有的线,拔掉了那都快长在他身上的针头。
他得走了。
他还要读书,还得去学厨艺,爷爷的墓得有人每年去扫,以后……以后他没有想好,但总之不能再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他跳下了床,冰冷的地板突然抽走了他所有力气,让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一声轻咳,一朵血花绽放在他面前的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吐出了什么东西,但他明白,如果此刻再不逃走,自己就一定会死在这里了。
我不想死。岳景辰咬紧了牙,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了实验室的铁门,那是他时隔半年后,第一次嗅到没有消毒水味的空气。他拖着身体往大门口挪动,拔出针头的手臂淌着血,把他的每一个脚印染红。
门锁了,反锁了,出不去。岳景辰将大门拧了好几次,才意识到颜培离开时用钥匙将门锁住了,那要怎么办,从哪里逃出去……他四处张望着,突然看到了斜后方的窗。窗户可以出去,只要出去……就自由了。爷爷的钱还在卡里,可以交学费,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里,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洗个澡,吃一碗小区外的阳春面……
他满是泪水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个笑,加快了脚步,朝着窗口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掰开窗户时,他看到了自己布满刀口的手臂,这是什么时候的伤口,他已经不记得了。
九月的夜晚,风很大。岳景辰坐在了窗台上,向下,看着睽违已久的自由世界。他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松开了紧抓着窗框的手,任风灌进了耳朵里,吹乱了头发。
疾速的下坠后,一切归于宁静。
第64章 镜(16)
炫目的光晕逐渐消失,回忆戛然而止。
怀里的少年胸膛起伏得有些剧烈,在受着伤的情况下坚持超度恐怕消耗不小。何云起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在自己的身前靠一靠,至少能站得舒服一些。
季晨什么都没有说,他脑袋很乱。
而比他更乱的,是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转过来的颜培,他显然也被卷入了刚才的超度仪式中,见证了岳景辰的回忆。身后的脚步声让何云起飞快地闪身回头。他将季晨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正扶着墙壁慢慢走来的颜培。
颜培却没有再继续纠缠季晨了,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面前的灵体上。昏暗的光线在他的眼底投出了一圈阴影,苍白的脸上血迹未干,可他的眼睛却瞪得很大,里面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今夜发生的事,绝对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颜培喉结一动,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布满血丝的眼球不停地在眼眶里转动,干裂的嘴唇不住地颤抖:“这怎么……怎么可能呢!辰辰……死了?你怎么会死?你……你不是生我的气了吗,你不是逃走了吗!”
颜培根本无法从当前的局面中理出半点线索来。刚才看到的是什么东西?是走马灯?这种东西真实存在于世界上吗?那眼前站着的两个人……应该说是一人一鬼,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岳景辰?岳景辰怎么会死……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从脑海的最深处铺天盖地而来。
一旁的灵体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季晨将玉佩从脖子上摘了下来,慢慢地缠在了手上,他的眼底虽然透着疲惫,动作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脖颈上的淤痕已经转为青紫,这让他的声音都沙哑了几分:“死者岳景辰,怨气已除,今日上路,早登极乐。”
言罢,他将手伸了过去,等待着面前的灵体伸出手与他呼应。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自己身上的种种迷题,大概真的没法从岳景辰身上得到答案了。
“不行!不能走,你不能走!”即使脑袋里一团混乱,颜培也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明白了眼前发生了这一幕意味着什么,他蹒跚着冲上前来,挡在了如同镜像的两人中间。
岳景辰的灵体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映在了颜培的眼里,他愣住了。
“辰辰……你别走,你听我说……我……”一贯能言善道的颜培居然结巴了,他冲着眼前半透明的灵体伸出了手。
“我劝你不要这样。”身后的人适时地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那声音沙哑,语气很轻,却听不出任何感情,如面前的灵体一样冷漠,“你是他怨气的来源,现在他该走了,我不想他的怨气再被你激起来。”
“这不可能!我怎么会……你闭嘴!”颜培还是收回了手,面上的肌肉被嘴唇牵动一齐颤抖,他哆嗦着向旁边退了两步,与灵体拉开了距离,黏满血污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实在算不上温和的笑容,嘴角牵起,眉眼却耷拉,那笑扭曲得不成样子。
就像把一张被打碎的面具再重新粘合,可那脸却无论如何都回不到原本的样子。
“辰辰,你……你听我说,那天早上我到实验室,只看到满地的血……我没有,没有看到你,血迹一路滴到了窗台边,我赶紧打开窗看过,楼下……根本就没有人,我以为你生我的气,自己翻窗子逃走了。是我不好,我把你关起来了……可是当时我们的实验就差一点,一点点,你知道吗?你的各项数据已经恢复了,还差最后一点,你就要好起来了……你可以去上学,可以出门,可以……”
眼前的灵体突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颜培立刻打断了自己的话,将这些年来他用于安慰自己抚平歉疚的说辞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这些话说得再多,哪怕重复一千一万遍,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岳景辰死了,他的灵体就站在颜培的跟前,从一个活生生的整日笑嘻嘻的少年变成了一抔黄土,人死该往生,可岳景辰却迟迟没有离开这人世间,而是被怨气禁锢在阴阳之间的缝隙里,这难道不是因为早逝的不甘和怨恨吗?
这份痛苦,是颜培一手造成的,是他将死心塌地跟在身边的岳景辰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