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说(22)
何云起察觉到他的不安,便不再继续追问,而是极有礼貌的向后退了小半步,与他稍稍拉开距离:“门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季晨却没有要正面回答的意思,他一皱眉,展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再一次把问题绕回了何云起身上:“你为什么就非得跟着我来,那东西……”
“就是梁天梦里告诉他陈潇死不瞑目,要他设局害人的东西,是吗?”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季晨的眼里流露出些许诧异,他愣了几秒,还是咬了咬下唇,道:“对,我就是来收拾他的,可是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凶。”
大概一周前,季晨接到了上头派来的任务。
城南区妇幼保健院,一座在都市传说里矗立了十年的鬼楼,在近段时间频繁出现异象。据常年在城南区监测的渡灵者反映,这间医院因为报废许久,荒无人烟,所以经常会有路过的灵体进进出出,将它当作一个暂时停靠的休憩点。
然而自从进入鬼月,这间医院的灵体测量就出现了问题。
曾有大量的灵体在鬼月初进入了医院,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如果它们盘踞在医院里,根据检测的反馈也应该能察觉到它们存在的痕迹,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那些灵体,无论是独自徘徊的,还是成群结队的,只要进入了这间医院,就统统凭空蒸发了。
这显然不合逻辑,也有悖常理。
在收到了上头提供的一系列资料后,季晨接受了委托,原因倒是十分简单,因为这单子给的报酬十分丰厚。
但季晨没想到的是,这躲在城南妇幼里的东西会这么棘手。
下午时分,他来到废弃医院,不幸撞上了来这里寻找客户的何云起。此处的“不幸”二字是季晨的原话,他完全没有顾虑到这“不幸”的另一方就站在他的面前,自顾自地讲述起来。
在得知何云起的目的后,季晨就明白了彼此并不是一伙的,不过既然有人在这里丢失,就必须把这个要素也考虑在行动计划之内。如果能把人先清理出建筑,那么接下来的事情都会好解决得多。
“梁天设的这个局,从一楼到三楼,一共安放了五处机关。除了三楼会拽人的绳子……”季晨从包里扯出了一截沾满了灰的麻绳头,“这是我在三楼手术室的门缝里扯出来的。”
“还有一楼厕所旁边挖的坑底垫了了铁签的陷阱,二楼转角拉的细钢丝,四楼楼梯上涂的洗洁精……”说到这里,季晨顿了顿,语气变得低沉,“别看这些看起来都没什么要紧,在这么昏暗又让人感到不安的地方,你洒一地钉子都可能危及人命。”
难怪从一开始,季晨就一直在强调这楼里没有东西,这样可以避免除他以外的人为了找人而四处乱翻乱走,可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机关的存在,并且在机关触发之前就将它们全都清理掉的?
季晨从背包的夹层里拿出了手串,答案在这。
无论看几次,那东西都不像是他的东西。
那手串的珠子太大,款式也不年轻,甚至可以说老气,一溜黑色的珠子中间居然还夹着一颗菩提子,更恐怖的是菩提子上还串了个红色的穗子,这奇异的搭配,绝不可能受二十岁年轻人的喜欢。
“这是……”何云起不好直接说这玩意不好看,万一季晨真有什么独特的审美需求,他这么直接吐槽只会给自己带来尴尬。
季晨将它戴上,轻轻地转了转手腕:“是我的一位前辈。”
前辈?手串是前辈的东西?前辈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他的身上?这难道是所谓的……
“我刚开始入行时,什么都不会,瞎打瞎闹的,是前辈教导了我很多东西,但是他已经走了两年了。”季晨适时说出的下半句,打断了何云起越来越远、越来越天马行空的联想。这个“走”,应该就是去世了吧?
眼见着话题突然伤感起来,何云起赶紧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
季晨却没有表现出过多伤感,反而抬头看了何云起一眼,又指了指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语气略微松快道:“这个……就是我的前辈了。刚才在楼里的一切,包括五楼与梁天对峙的‘陈潇’,打那几个小孩耳光的手,都是他。”
空气沉寂了一两秒,何云起有点理不过来,他发现自从遇见了眼前这人之后,大脑经常会进入一些莫名其妙的死机状态,常常需要理好几遍,才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这东西的主人,已经走了两年,但是他还没彻底离开,就留在了这手串里?”
“对的。”
何云起脱口而出:“那他岂不是每天都跟你在一起了?”
“啊?”季晨就没想过何云起得知这件事之后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他本来都准备好将自己驱使前辈解决机关的事继续道来,硬是被面前的人一句话噎回了肚子里。少年思索了一会,一本正经道:“我平时也不带着它,这玩意太土了,它平时没事干的时候,也会自己出去走走的,天亮了就回来。”
噢,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它土,原来这位前辈是被放养的。何云起那颗莫名其妙悬空的心,又莫名其妙回到了肚子里。
那么刚才的机关,大多是让季晨驱使这位前辈解决掉了,还没来得及解决掉的三楼,正好就让方巧巧踩了个正着,好在两人一番惊险的齐心协力,才将她那条小命给捡了回来。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门口那东西身上了。
它为什么要进入梁天的梦中,假托陈潇的身份,唆使梁天为它设这场随时会害人性命的局?这和他刚才在医院外看到的那堆叠成云一涌而出的灵体有没有什么联系?
在他思考的空档里,季晨已经转过身,开始查看房门的情况。荒芜了十年,这老旧的门上早已爬满灰尘和蜘蛛网,随便一动弹就是阵阵烟尘,如果是呼吸道脆弱些,根本就没办法在这地方苟活超过十分钟。
少年将手放在了门板上,一言不发,似乎在感应什么,屋内的烛火静静燃烧,将他的一袭白衣映照得微微昏黄,季晨的表情藏在烛光照不到的影子里,气氛在一瞬间严肃起来。
房门陈旧,锁也不算新,但所幸还能用,只要门能关上,包里余下的三张符箓,怎么着都够他们撑到天亮。季晨正盘算着天亮之后该如何解决这事,这次让这东西跑了,下次要再抓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们得重新理一理,现在这一大堆东西都太乱,有些事我也想不明白。”见季晨已经冷静下来,何云起便抓紧机会,主动提出自己的想法,烛火摇曳,让这狭窄的屋子变得有了几分暖意,倒是营造了一个适合梳理和思考的氛围,“它为什么要选择梁天?它这么做,有什么企图么?”
“纯粹是巧合。”季晨的呼吸平复下来,他转过身,找了块还算稳固的桌子,随意掸掸灰尘,轻轻一跳就坐了上去,何云起看着他把白色制服尾端压在了沾满灰尘的台面上,忍不住提醒道:“你那一身白呢,不要紧?”
季晨却毫不在意,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脏了洗,我累死了,让我坐会。”
何云起也不多纠缠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也随便找了个台面坐了下来,正好与季晨面对着面。
少年交叠着修长的双腿,抬起白净的手腕又抹了把自己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补充道:“人心是脆弱的,而邪念常常趁虚而入。鬼迷心窍这个词,仔细想想还是有点意思的。梁天一直处于自责之中,他平时没什么朋友,对陈潇的死耿耿于怀,心理状况本身就不稳定,这时候更容易被邪灵蛊惑。”
“可他蛊惑梁天做什么呢?”何云起的目光停留在季晨捏着鼻梁的手指上,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了过去,嬉皮笑脸道:“哎,我也知道自己貌比潘安,但你也不用这样嘛……控制一下自己。”
“……”季晨翻着白眼,接过他递来的纸巾,低下头,将刚才残留的血渍清理干净,又捏了捏鼻梁道:“利用梁天设局,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