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说(39)
头像上那双怨毒的眼睛还在,无论怎么滚动,它都始终死死地盯着屏幕外的刘亚军,手里的火炭一般的手机已经脱离了主人的控制,它发出的消息提示音接连不断,仿佛汇聚成一段歇斯底里的哭号。
“叮咚。”
完整的提示音出现,连续不断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亚军刚洗完澡的后背已经彻底汗湿。面前的手机恢复了平静,屏幕散发着浅浅的白光,页面停在了刷出的最后一条微博上。鬼使神差的,男人伸出了颤抖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屏幕,重新被唤醒的屏幕明亮了几分,他看见了。
那最后一条微博的头像,是一双眼睛,与刚才那怨毒的黑白分明的视线不同,那双眼睛闭上了。而微博内容是一个链接,文本部分只有一个字:看。
喉结上下动了动,刘亚军把哽在喉头的恐惧吞咽下去,咂了咂干燥的唇舌,还没等他动手,那蓝色的链接就被微博自己点开了。
是一张黑色的图片,纯净的黑色,没有一丝多余的掺杂。
和刚才截屏瞬间出现的黑屏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
那张脸,那张刚才枕在他肩头的脸,现在就在靠在他的怀里,在黑色屏幕镜子般的映照中,露出了一个凄厉的笑容,上翻的白眼正死死盯着面如菜色的刘亚军,布满血污的嘴轻轻动了动,那唇形说着:
“道歉。”
“所以刘先生,您已经去医院检查过了是么?”这故事听到过半,何云起就已经注意到桌上的检查报告了。好几家不同医院的精神科都给出了一致的鉴定结果,那就是面前的人是正常的,至少在精神上是正常的。
“是……我没病。”说了这么多的话,刘亚军的口舌都有些干了,他咂了咂嘴,端起纸杯,将杯中新倒的热水一饮而尽。
恐惧可以改变人的记忆,那天夜里的事情究竟如何收尾,刘亚军自己也不记得了,他那一身的冷汗被空调吹干后,就立刻把自己裹进了厚重的被子里。
在哆哆嗦嗦的听了一夜佛经勉强入睡后,他到第二天中午才敢重新碰自己的手机。难以置信的是,前一天夜里截下的,他本来打算用来带起热度的所谓灵异截图,根本就是一张正常的微博页面截图。
那张图上什么都有,互相关注的几个用户仍旧活跃的发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消息,和往常一模一样。
往后的几天,刘亚军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可奇怪的是,那东西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好像那天夜里的事根本只是一场梦而已。
“刘先生,这个我真帮不上您,您也看到了我身上连个玉佩都没有。这栋楼里的什么东西也不是我赶走的,大概是有什么高人来过了,而且,都过了这么些天了,您也没有再经历同样的事,万一真是一场梦,您记岔了也是有可能的,既然过去了……”
“不行,兄弟,这事儿过不去。”刘亚军打断了何云起的劝解,眼里露出凶狠的意思,他咬了咬牙:“我不管它是什么东西,那天夜里老子心脏病可都要被吓出来了,这玩意能来一次指不定还能来第二次、第三次。不把它彻底除掉,我这辈子都别想消停。”
“是,我能理解您,但我确实帮不上您……”
“你认识渡灵者。”短短的几个字,让整间咨询室瞬间陷入了沉默。
何云起闭了嘴,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带上迷茫:“什么东西?渡灵者是什么?”
“外面休息区坐着的那个小鬼,他就是渡灵者。”语气里一丝询问的情绪都没有,刘亚军十分笃定,他搓了搓手,满是横肉的脸上再次堆出一个笑来:“不好意思,来这之前,我略微做了些小小的调查,希望兄弟你别介意。不是不能找他们,而是开价太高,私下联系,总好说话不是?”
“您找我没用。”何云起的心里对这人的反感程度又往上翻了好几个台阶,以至于他亲切的语调都降了温。但他的职业素养还是稳稳压住了心里的厌恶。他掏出眼镜,将它架在鼻梁上,不为什么,只是想让面前坐着的这人看起来模糊一点而已。
“嗨,这不不是让你帮我介绍介绍吗。”男人嘿嘿一笑,那熟络的语气,好像刚跟他认识四十多分钟的何云起已经成了他的八拜之交似的:“我知道今天你没有预约,我也知道你去接他了,我这时候来,你俩一定会一起出现的。咱也别客套了,你帮我解决这事,我微博上替你宣传宣传,以我那号的热度,攀上我可算你赚了。”
何云起发誓,他活了二十六年,这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将“厚颜无耻”四个字写在脸上的人。都到这份上了他也不想再跟这人客套什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何云起将散落在茶几上的资料重新整理好,给刘亚军递了回去:“刘先生,外面那位已经成年了,他不是什么小鬼。他的事情,我是没办法替他做决定的,我只是个普通人,跟他也不是什么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咱们今天的咨询时间也就到这了,您的身心都很健康,下一步的咨询预约是确实没必要,您也不必再多花这个钱了。”
“哎老弟,你这……”
“但是我想,他大概是不会答应你的。”何云起站起身,手掌朝上,向身侧缓缓一比划,作出了一个“请”的动作:“今天就先这样吧。”
咨询室外,艾莎已经用自己的零食小仓库成功吸引了季晨的注意。
原本在等候区发呆的他,成功被艾莎的邀请所吸引,走到了柜台前面。艾莎对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帅哥极有好感,别的不说,至少他看起来比自己那天杀的老板要温和得多了。这位年轻姑娘,对令人赏心悦目小帅哥,总是没有抵抗力的,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当她在看着季晨时,却发现季晨也在看着她……手上的巧克力饼干。
前台工作的敏锐直觉,让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个认识季晨的好机会,她招了招手,作出了邀请的姿态,不出所料,季晨看了她两秒,便立刻从休闲椅上站起,冲着她走了过来。
不过几分钟,季晨就已经从艾莎那里得到了好几个果冻、一块小蛋糕,还有一小袋各种果味的薄荷糖。作为分享的回报,艾莎得到了季晨刚刚从外卖小哥手上取下来的红糖糍粑。眼看着下午茶就要拉开序幕,咨询室的门却“砰”的一声撞开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走廊深处传了出来,看来这次的咨询效果不好。艾莎赶紧把嘴里还冒热气的点心吞下去,从一堆档案中找到了咨询记录本,打算给自己的老板送去,可还没走进走廊呢,就被冲出来的人狠狠地撞了一下,那人的力气极大,撞得艾莎差点倒在地上,所幸的是季晨已经飞快地冲了过去,将差点被高跟鞋崴了脚的姑娘搀住,帮她重新站稳。
“你他妈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刘亚军一冲出走廊就撞上了人,他在何云起那吃了瘪,憋着没发作,这下被艾莎一撞,火气蹭蹭的就往上冒,冲着这比他瘦小得多的姑娘张口就骂。
惊魂未定的艾莎遭到了劈头盖脸一通斥责,站稳了脚跟后便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刘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您走的这么急……”
“你想不到就多想想!猪脑子一样的东西活该替人打一辈子工,你……”
“你话怎么这么多?”季晨嘴里还叼着艾莎给他的棒棒糖,露出的小半截纸棍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不停抖动,这让他看起来,像极了叛逆期想装酷又不敢真抽烟的高中生。
季晨也意识到了嘴里含着糖不好说话,他一使劲咬碎了嘴里的糖,把纸棍扯了出来,语气是他一贯对生人时的淡漠:“走路不看路的是你,你骂别人。你家里人没告诉你做人要讲道理?”
眼看着空气中有了火药味,艾莎立刻启动了一级警报,做好了缓和气氛的准备。然而预料中的争吵却并没有到来。刚才还气势凌人的刘亚军,在看到季晨的三秒钟后,立刻改换了脸上的怒意,堆出一个油腻的笑脸来:“噢……你就是,季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