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说(102)
每一个字在在他的心里划开了口子,把血引了出来,又把冷风灌了进去。
他已经想不出合适的句子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把季晨留下来:“你这么去找他……很危险,你一个人,你可能……可能对付不了秦弦的,你明白吗!”
“我不是去对付他,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季晨的声音很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他遇见我两次,都没有直接对我动手,在大厦里遇见他,无论我怎么攻击,他都没有还手,不是他不想还手,而是他不能还手。”
“他就是要把一个完好无缺的,没有受伤的‘季晨’带回去,至于‘季晨’里面装的这个灵体,有没有都一样。”
何云起觉得自己的脑袋是卡住了,听了下句就忘了上句,季晨在说什么东西,他在说什么,他不想理解,也不能理解,什么叫完好无缺的季晨?什么叫有没有都一样?没有了这个,换成谁都不可能是他了!可他根本说不出话,他的不安已经刺破了心房,那份沉重的情绪给胸腔带来闷痛的同时,更像一块大石头,死死堵在了他的喉咙里,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姐姐对我很重要,江前辈对姐姐很重要,艾莎对他的父母也很重要,他们都对我很好……”
“那我呢……”何云起脱口而出,连那调子变了模样都顾不得了,“你对我很重要,晨晨,你对我非常非常重要,难道我……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好,你对我很重要,所以如果我再不走下一个就要到你了!”季晨原本平淡的语调再次颤抖起来,他哭喊道,“我不能……如果你没有遇到我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如果艾莎没有遇到我,姐姐没有遇到我……都不会遭到这样的灾难,都是我……”
“我没有遇到你,我就被温蕴勒死了!我连拥有麻烦都成了妄想!”何云起佝偻着身子,敲打光罩的手一刻也没有停。但没有反应,没有任何反应,季晨也没有回头,就像再也不愿意回头见他一面的似的。
何云起没想到几小时前还在他怀中温存的人,此刻就能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而且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感觉有热流在眼眶里汹涌,随时都要淌下来,何云起发誓自己成年之后极少有这么窝囊的时刻,他用了自己最诚挚的语调,从颤抖的唇齿里挤出了一句恳求:“别走……晨晨,不要走……不要出去,你忘了我怕鬼吗,没有你我怎么办,我以后要怎么办,被鬼缠上了谁来替我赶走它们?冰箱里的那些奶茶,还有……还有艾莎送给你的一大包零食,谁来吃?谁来把它们处理掉……啊?”
他看见季晨瘦削的肩膀在耸动,极力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明显,夜已深,窗外只剩了月光和路灯,今夜的突然降温,让窗外的寒风格外凛冽,何云起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甚至感觉自己那颗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去,直到沉入海底,沉入冰冻刺骨的万丈深渊。
“外面冷,晨晨。”何云起用力吸了一口气,被眼泪噎住的喉咙一阵沙哑,“穿厚点,好吗?注意安全。等这个……这个东西放我出来了,我立刻就出去,你到时候,记得别乱跑,等我接你回家,别着凉。”
“你不用回过头,不用……你点点头,我能看见,好不好?”
季晨真的用力点了点头,一连点了好几下,他披上了何云起扔在一边的外套,将每一颗扣子都扣得紧紧的,那衣服不合身,他之前穿过的,上面全是何云起的味道,是他最依赖,也最喜欢的味道。
“记得来接我。”
这是季晨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没有回过头,连最后一点面容都掩藏在了大衣的领子里,声音很轻,就好像这话说出了口,却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走廊里没有开灯,何云起只能看着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门开了又关,发出了“砰”的声响,那声音敲在何云起的心上。是命运掰着他的脑袋,逼他瞪大了眼睛,目睹这那颗最耀眼的,曾闯入他生命力的星星,是如何悲惨地陨落。
季晨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背包没有,旄节没有,连手串都没有。可他这么一走,却好像要把整个家里所有的空气都带走了,何云起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了,他颓然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看着那阻挡他的光壁,流光溢彩,真漂亮。
可他看着看着,视线就模糊了,他痛苦地将身体蜷了起来,指尖紧紧扣在了单薄的睡衣布料里,用力地闭上了眼睛。耳旁钟摆的滴答声与他无声的抽泣融为一体,他前一秒告诉自己别放弃,别灰心,季晨一定没事,后一秒就能狠狠抽自己一耳刮子,痛斥自己的无能和无力。
如果他不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一定可以做些什么,就算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至于被当作要挟的筹码,成为压倒季晨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带走梁采薇的那个罐子,本来是留给他的。
身边的亲友和朋友接二连三的被带走,只剩下了何云起一个,这暗示还需要更明显吗?季晨没有选择了。
何云起紧闭着眼,用力在自己的手背上咬了一口,他的脑袋里全是浆糊,力道太重,这一口下去,血腥气立刻蔓延到了舌尖。人的情绪到了极致,或许真的会出现幻觉。疲惫、不安、愤怒、悲痛……这些情绪混在一起,何云起感觉自己如在梦中。
他视线中好像又出现了季晨的背影,耳朵里也有了他的声音。他叫了一声,那少年就真的转过头来,轻笑着地将他的光罩收了回去,又蹦到了他的怀里,点点他的鼻子,像他一贯赖皮的那样,笑嘻嘻地说:“我骗你的。”
他刚想接话,可眼前景象一转,迎面而来的就是灿烂的阳光,短暂的刺目过后,他看见了十五岁时灰头土脸的季晨,他的晨晨靠着大树睡着了,脸因为重感冒而泛出病态的红晕,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将这颗豆芽菜抱了起来,等少年在医务室醒来后,他就毫不犹豫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自己的学校和专业。眼前的小孩被他说得愣愣的,却还是咧着嘴笑了出来:“你的名字好,我在课本上见过。”
季晨冲他伸出了手,他去接,却握了个空,再一转,视线里是瓢泼大雨。
雨水掩盖了月光,天地茫茫,整个一片蓝黑的昏暗色调。而他站在一个大土坑里,周围是攀不上去的湿滑泥土,脚下的积水快没过脚背,那积水的正中央躺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孩子浑身都是泥水,额头上肿起了一大块,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玉佩,他在深秋的夜里,被秋风和大雨紧紧的包裹。何云起赶紧拉开了衣服,想把这孩子抱入怀中,可当他触到这瘦弱的身躯时,这透骨的凉意却直直透过他的胸膛刺入了心脏。
怀里的孩子没有了心跳和呼吸,软绵绵的,像块被水浇透了的泥。
心跳一顿,何云起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赶紧从冰凉的地板上爬了起来,狠狠给自己脸上来了一下,清脆的疼痛让他从迷蒙中彻底清醒过来。
墙上的装饰钟指向五点,天就快要亮了。
他透过光罩看向窗外的天空,那是深沉的蓝灰色。这天的夜里没有星星,大概还有一场雨要下。耳旁依旧是屋内钟摆的滴答声,与他的心跳趋同。突然,何云起的耳朵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声响,极细,极轻,一闪而过。
短短几秒,那声音再次出现了。何云起听明白了,也注意到了,那是他眼前的光罩,第一声清脆的碎裂响起之后,光罩在极短的时间里撕出了裂痕,随后断开,崩塌,散落在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了?
何云起伸出手,想碰一碰那禁锢了他几个小时的星光,可就在他手指触到的瞬间,那最后一星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他立刻扶着床沿爬了起来,抓过了手机和钥匙,顶着四肢的酸麻,飞快地冲出了门。
第80章 陨
下雨了。
何云起冲出去的时候,街道是湿的。冬天过去后,天确实亮得更早,但五点的清晨依旧是灰蒙蒙的,春雨并不大,但很细密,路灯的光线很柔和,白色的圆形玻璃灯罩外,还有着一圈明显的光晕,那是雨丝笼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