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说(17)
他的眼睛是最先动起来的,随后是脑袋,他歪了歪头,将屋内一行人环视一遍,轻声道:“是,承认作弊,可比承认杀人,要轻松得多。”
一瞬间,这间会议室成为了梁天一个人的舞台,他在控诉,他在宣泄,没有任何人敢插嘴,也没有任何人敢让他停下。
何云起十分肯定,梁天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这样,他从前从不是这样偏激的人,也曾听他提起过陈潇,那时的他提到这个人,面上没有任何仇怨的神色,只是带着悲伤和遗憾,他说这是自己的一位朋友,关系很好的朋友,只是已经不在了。
但何云起从没想过,这轻飘飘一声“不在了”背后,是他一年以来的隐忍,和往自己心头不断施压的层层重负。
陈潇死去,最难过的,最自责的,除了她的家人,就是离她最近的,与她朝夕相伴同桌梁天了。
“云哥,你知道吗……”梁天红着眼,突然看向何云起,他面对三人时暴戾的神色突然悲戚起来,眼眶里带了水光,与刚才张牙舞爪的他简直判若两人,“陈潇,她上个月来找我了,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说自己很痛苦……说自杀而死的人,根本入不了轮回,她每天都在……都在重复着自己死去的那一刻,她说自己本来能活到八十岁,现在要每天重复一次自己死去的过程,直到她八十岁的那一秒!”
“我多想……她能回来,我知道不可能了,可是我……”梁天的眉毛因为暴怒,挤成了一个狠戾的形状,他像极了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的野兽,“我没来得及送她最后一程,我得让她安安心心的离开。一命换一命,我从一楼到五楼,设置了那么多的东西……哈哈,为什么还能让你们三个活到现在……为什么?”
何云起听着他的话,一时竟判断不出真假。
自杀确实是重罪,可是事情过去快一年了,如果陈潇真有冤屈无处申诉,早该在头七或者尾七就把事情交代清楚,绝不可能拖到一年之后,一年,能发生的事情可太多了,足够让人忘记自己犯下的过错,甚至淡忘携手并肩的朋友。
可是当务之急是让梁天冷静下来,绝对不能让他做出傻事。他是个高二的学生,只有十七岁,处于高二的下半学期的他,马上就要进入高三,去面临人生的大挑战。
在这个关键的节点上,绝对不能让他因为一时的偏激和冲动,而毁了自己的人生。
可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到底得从哪开始劝起……何云起的大脑飞快运转,灵光一闪,他斟酌着开了口:“梁天,我之前不是告诉你吗,我的眼睛,能看到你看不到的东西,你还记不记得?”
一旁的季晨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梁天闻言愣了愣,思忖几秒,他的眼睛突然放光,激动得声音都颤了起来,哆嗦道:“云哥!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能看见她!你能看见陈潇?真的吗?她过得好吗……她……”
“她说……”何云起往前稍稍走了两步,眼神有意无意地向着梁天的肩头望去,还侧了侧头,好像在聆听着什么,他尽可能地放缓语气,道:“她说……希望你,不要忘记她,不要忘记你们一起种的含羞草,还有……好好活着,考上大学,带着她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含羞草……”梁天一愣,苍白的脸上骤然滑过两道水痕,他哽咽了,那一刻,他的表情,已经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他坚信自己等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而且就在他的身边。
对,就是这样,何云起又向前走了两步,试图对梁天进行进一步的安抚:“她就在你身边,她不希望你因为她而做错事,这样她会很自责,会没办法好好离开的。”
梁天的声音颤抖得拼不出一句囫囵话来,他哭道:“可是她,她告诉我她过得很不好,她走不了,她不能投胎转世,她是死在这间废弃医院的……如果,如果不让这三个人渣在这偿命,她根本无法离开!”
不行,又绕回来了,再这样下去,梁天恐怕会直接暴起,四个孩子的人生就算是彻底的毁在这了,得赶紧想想办法……
“陈潇就在这,我证明给你看。”
沉默许久的季晨突然开口,何云起猛地转身,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只见季晨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左手食指和拇指微微用力,轻轻地弹了一下戴在右手的黑曜石手串。
季晨的动作极小极快,在旁人看来,他就像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而已,手串在被他轻轻弹过之后,也跟着微微颤动了一下,一闪而逝,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这细微的异动。
手串的珠子偏大,与季晨纤瘦的手腕格格不入,戴在他的手上,倒有种孩子偷了长辈东西玩的既视感,总而言之,根本不像是他的东西。
下一刻,寂静的室内起了风,是微风,是轻柔的带起一阵淡淡花香的微风,在室内一圈一圈的打着转,满屋子都是玉兰花清雅的气味。
在场的人可全都懵了,刚才险些翻脸的小情侣又被吓得抱在了一起,陈潇要是真回来了,这些害过她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他们想都不敢想!
“陈潇,你在的话,就把我左手边的第三扇窗户关上,轻轻地关上,不要摔。”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一旁的窗户,左手边,正数第三扇,那破旧的窗户正被与打得劈啪作响,而季晨话音刚落,破旧的窗户就发出了“吱呀”的声音,那窗扉慢慢地,被什么人一点一点地拉了回来。
“陈潇……陈潇,真的是你吗!你……”梁天手足无措,他赶紧摸了把脸,又局促的在原地转了一圈,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坐着的桌子有多脏。他手忙脚乱的在自己的裤子上拍了好一阵,才慢慢地走近那扇窗户,冲着空荡荡的窗边伸出了手,“你……”
“陈潇,梁天很想你,你可以跟他握握手吗?”季晨盯着窗边,手指不着痕迹地又弹了一下手串,叮嘱道:“一下就好,别怕,他的阳气伤不了你。”
一听可能会伤了陈潇,梁天立刻往后退了三四步,甚至将双手背到了身后,比刚才刚加的局促了,他瞪大眼睛,看了许久,也没能找见他熟悉的影子。这使得他只能求助于一旁的何云起和季晨。
季晨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道:“陈潇说,她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我……我会的!”
“不要再吃冷掉的早餐了。”
“好!”
“记得你们的含羞草,别养死了。”
“没死,没有死,在我的阳台,种得很好,很茂盛!”
“还有……”季晨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这三个人,每年清明和中元,都必须在家,面朝东南方,默念着陈潇的名字给她磕头赎罪。”
何云起趁热打铁,生出了一股班主任的气势来,冲着地上的三个劈头盖脸就是一声断喝:“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磕头,这就……这就磕!对不起!对不起陈潇!”方巧巧都被吓傻了,立刻冲着窗户跪好,顾不得地上有多脏,使劲地磕着头。
余下的两个男生见她都磕上了,赶紧有样学样,张继原本被困在刀子阵里,此刻被梁天威胁着挪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窗子前,磕得那陈旧的木制地板“咣咣”作响。
季晨飞快地扫了一遍跪成了一排的三人,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偷偷地捻了捻手串中的一颗珠子,屋内顿时狂风大作,吓得三个孩子抱在一起,一时哭嚎声四起,张继更是连哭带喊的快把“对不起”三个字嚎成歌了。
还是你厉害。何云起看了季晨一眼,又瞥了瞥飘在身旁的白影,默默地舒了口气。
季晨慢悠悠地开口:“陈潇问你们,当初那件事,你们三个,到底是谁起的头?谁害她害得最狠?现在全都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