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巴别塔(56)
楚悬没那个闲工夫,也不想作死去拆穿他们,谁叫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呢?前面两条就随它去吧,然而最后一条,让他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他们在打利维坦的主意。
第67章 行尸走肉
他们不止看上了克拉肯的尸体,还看上了利维坦。
毛子们早就通过声纳扫描认定楚悬脚底下踩的不是一座浮岛,而是另一具未知的海怪。他们判断这只怪兽和楚悬是站住一边的,只是碍于楚悬背后的基金会,不方便明目张胆出手攻击,不然,等待利维坦的就是另一发中子弹了。
基金会是一个神奇的组织,在外人眼中,它是黑科技与不可思议的代名词。就算它总部所在的重庆市中心出现一只哥斯拉,都不会有人感到任何奇怪。理所当然地,毛子们把利维坦当成了基金会的秘密武器,虽然没办法染指,但看着利维坦千疮百孔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动起歪脑筋——假如它动不了了呢,假如撞一下就碎了呢?那是不是应该在他们的帮助下拖回港口“维修”?
楚悬不能在这只虎视眈眈的航母编队前露出丝毫怯懦,他拼命压制住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游刃有余:
“想要移动位置,我得进入这个大家伙里进行沟通。”
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沉默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他得到了许可。
只要能够进入利维坦,和小米协商,事情就有转机。万幸,毛子们没在这事上拦着他。
楚悬撑着软乎乎的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四通八达的管腔内,一开始让他感到猎奇不适的内部风格,到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恶心的感觉,反而觉得亲切。利维坦的甲壳就像一堵城墙,分隔出了两个世界,任外面如何腥风血雨,天崩地裂,里面还是安详平和,一如既往,就像回家了一样。
“家”——对于楚悬来说,这是一个异常遥远的词语……然而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勉强可以称为“家”的地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平和宁静的归所,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人……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好,就算是拼上性命,他也要守护这一切。
楚悬咽下去一把不同颜色的药片,却挡不住越来越沉的眼皮
“不行,还没到睡的时候……”
小腿越来越乏力,疼痛越来越彻骨,楚悬撑着墙,枪托杵在地上,喉头一甜,又是一大口黑血呕了出来。他抹掉嘴角的血,继续在幽黑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管腔中踽踽独行。利维坦内的海水几乎排空了。水只漫到了楚悬的腿肚子,他连海水的浮力都借不到,只能凭着自己最后的力量往前走。
终于,他看到了亮光。在模糊的视野中,在通道尽头的光明里,他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人似乎在此等候多时了。
楚悬早已看不清那人比阳光还要耀眼的金色眼眸了,他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于是他笑了,眉眼弯成一条缝,眼角沾着亮晶晶的水珠,笑得天真烂漫。
“小米,”他说:“守护你……我做到了……”
见到那人的一瞬间,肩扛的全世界一瞬间灰飞烟灭。实际上他早就不行了——从被克拉肯拍飞那一刻起,他能保持清醒,完全称得上是个奇迹,之所以走到这里,完全是一股信念支撑着。愿望实现的那一刻,一直支撑他走到这里的力量也随着松懈卸下来的心烟消云散。
“就这样吧……”北海舰队,克拉肯的尸体,基金会的任务……都随它去吧,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在楚悬的家乡有一个古老的说法,那些死而不腐的,之所以灵魂不散,是因为执念深重。而他们的愿望一旦达成,就会真正地尘归尘,土归土。
楚悬大概也是如此。
他倒了下去,倒在了那个深深依恋的怀抱中。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是笑着的。
米拉克深深地凝望着怀中的人,他的侧颜宁静而安详,那是一种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和伪装的宁静,没有刻意为之的天真,也没有血战到底的癫狂。如果忽略掉深深凹陷的眼窝和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双唇,那就是一个睡着的孩童,嘴角翘起,让人不禁猜测他在做什么样的美梦。
可惜,他这梦做得不是时候。
烛天从一堵墙后探出半个身子,随时准备抱头蹲防:“辛尔西斯曼,不得不承认,我佩服你的勇气。”
“不管是能和克拉肯正面交锋,还是能随手召唤来一支舰队。他还是楚悬,这一点,没有任何变化。”
“对,是没变化……但现在一支人类的舰队就堵在门口!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能把你,我,还有利维坦抓到岸上去当珍稀生物标本。你打算怎么办?”
塞壬的指尖扫过怀中那人被海水打湿的刘海,擦过他残留着泪珠的眼角,最后按上他冰凉的唇,每个动作都饱含眷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金色瞳孔下令人脊髓生寒的冷意。仿佛他把最后的情愫灌输到指尖以后,灵魂只剩下一片冷寂的空洞。
亘古的歌谣从塞壬的声带中飘飞出来——不,那不是歌,简直就是风灌进灵魂的空洞时发出的呜咽!空灵悠扬的调子下埋伏着隐秘的恶意,就像爬出石穴的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爬行,缠绕,勒住了楚悬的脖子。
“喂,辛尔西斯曼,你该不会是要……”
米拉克没有理会烛天的愕然,继续吟唱。两分钟后,休克昏迷的楚悬手指动弹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接着四肢剧烈震颤,眼睛突然张开,就像恐怖片中死而复生的行尸那样,关节扭曲成古怪的角度,一下接一下抽搐着直立起来。他昂起头,原本安详的微笑就像蜡像馆的塑像凝固在了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辛尔西斯曼,你终于还是用了那个‘那个’……你要知道,有些底线,一旦打破了,就再也不能收场了……”烛天心里发出一声哀叹。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真真实实的威胁就摆在他们面前啊!他还能要求米拉克怎样呢?
塞壬之歌可以迷惑心智,操纵他人——这是古代神话中就传下来的,也是塞壬最广为人知的魔法。可是,米拉克如果这样做了,他和奥德赛中为了捕食人类而歌唱的同胞,和一只被欲望操纵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楚,命令舰队返航。”米拉克下达指令。
“不……我没有权限……”楚悬双目呆滞,灵动狡黠的黑色瞳孔只剩一滩腐烂发臭的死水。
“不是你呼叫的舰队支援吗?”
“不,不是……”
米拉克眉头一拧,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摁住了他的肩膀,几乎是吼了出来:
“那么那些船是怎么来的?!”
楚悬面露痛苦之色,他抱住了脑袋,好像控制他的力量与他身体的本能做着强烈的斗争。他那副为难的模样堪称楚楚可怜,但是此时此地,没人会心疼他。
米拉克以为控制的力量不够,继续唱起塞壬之歌,可就在这个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歌声对于楚悬的控制似乎受到了干扰。
对,没错,就是干扰!他与楚悬咫尺之遥,一步之距,他对于楚悬的脑波控制,竟然受到了一个远距离传输信号的干扰!天知道那个信号的功率该是有多大!
更加可怕的是,两个信号争夺控制权的战争中,那个来自远方的信号占了上风。
楚悬的表情与动作变幻不定,就好像受到干扰的电视节目,在总统的演讲和小丑巴伯的杂耍间来回闪跳。一会儿他是那个痴呆的弱智儿,一会儿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刚开始,主控权争夺的优势还不明显,另一个人的影子还非常淡,楚悬甚至来不及变换表情,就已经被夺回控制权。到后来,那个来自远方的脑波信号占了绝对的上风,控制者的特征在楚悬身上变得越来越清晰。
楚悬彻底变成了傀儡。控制他的显然是一个非常珍惜人偶的木偶戏大师,在他的操纵下,看不出任何灵魂与身体不相容的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