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巴别塔(17)
楚悬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好整以暇地揉了揉手腕,可是还未等他出手,商会的门突然被撞开,咸腥的海风混杂着铁血的味道涌进来。
冲锋枪的突突声乍时响起,枪口的火光映红了半块天花板,商会里嬉笑的男人女人们哭喊着,尖叫着躲到了桌子下面,或者逃窗跳进海里。没等那些彪形大汉开枪反击,他们的身上已经多出了几个蜂窝般的弹孔,倒在了血泊里。
是哪路好汉赶来救驾了?楚悬真没有料到在东京也有人会出手帮助他,一时愣在了原地,甚至忘了卧倒躲子弹。
幸好那些枪手并不是胡乱射击,一通扫射下来,除了楚悬以外,商会里再也没有一个能够站起来的人。
“前辈,在下来迟了,有失远迎,请见谅。”
从枪手中走出来一个穿着茶色和服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踏着木屐,手搁在袖口里。说是中年人,但他的一身肌肉锻炼的很结实,相貌儒雅,脸庞也显年轻,看不出来到底是三十岁,四十岁还是五十岁。
楚悬回头,恰好和他对上了眼。
“你……谁啊?”楚悬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在日本占花惹草了。
男人微笑着轻轻叹了口气:“三十多年未见了。当时,我只是号小人物,前辈您也您不记得,也不奇怪。”
三十多年前,那不是自己在东大读书的时候吗?这个人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楚悬心里咯噔的一下,暗自给面前这个男人贴了一个“人老成精”的标签,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才是最像妖怪的那个。
在男人一口一个前辈面前,楚悬不自觉地收敛了随意的态度:“抱歉,我真的记不得你是谁了……总之别叫我前辈!你多大一个人了,你不别扭我还不好意思呢!”
“好的,前辈。”男人笑得像只狐狸:“前辈,请稍等我一下。”
楚悬刚要发飙,只见男人缓缓走向柜台后面,单手把花格子拎了起来。花格子吓得面如菜色,裤裆湿了一片。
楚悬看到这一幕摸着下巴,微微眯眼。
男人对花格子开口时,语气与之前对楚悬的恭敬截然不同:
“转告你们家boss,那个人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撒手,花格子掉到地上,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哥们,多谢了……以后有事儿找基金会就报我的名,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楚悬收拾起柜台上的包裹就要走人。
“前辈,今日有缘再见,为何不赏个脸,来鄙府上小坐片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楚悬竟然在男人的话里听出几分幽怨。
“天啊,我当年到底是把他怎么了?”楚悬把他那该死的记性骂了十八遍啊十八遍,可就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不答应,事情会更加难收场。
男人听到楚悬肯定的回答,笑得是很开心,拉着楚悬和他登上同一艘游艇,游艇风驰电掣地绕过矗立在海水中的高楼,到了地势高的地方,从游艇上下来,又转乘一辆早已备好的悍马——好吧,能源匮乏之类的鬼话,从来都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的。对于特殊阶几而言,高碳排放的生活照旧。
楚悬余光瞟到了后座上的一把武士刀,他的脑海一阵刺痛,一些模糊的片段如残破的录像带,开始跳跃闪现。
“……鸿志君?”
“那个倒三角剑道社社长?跟在我背后喊我前辈的那个烦人的家伙?”
楚悬听到司机发出努力忍住的笑声。
山崎鸿志的脸黑了,但他还保持微笑:“太好了!您想起来了?”
“没有。”楚悬发现山崎的脸色已经很不妙了,忙不迭转移话题:“对了,我的包裹还没有拿,等我一下……”
“前辈说的是那些装备吗?”山崎侧身装作不经意地挡住车门:“前辈想要的东西,在下会请人为您重新置办,大可放心”。
“好吧,谢了……喂,你干什么!别随便乱摸!”
山崎粗略检查了一下楚悬的潜水装甲部件:“前辈所需的高压放电器,我建议更换成与这套装甲适配的电击模块,或者由我们对上肢装甲进行改装。”
“改装绝对不行。模块的话,你们有现货?”
“虽然没有,但只要了解型号,可以为前辈定制。”
在“大洪水”之前,日本本就是一个机器人、人工智能技术高度发达的国家。“大洪水”几乎摧毁了全部的地面建筑,但是,技术和人才的底蕴是摧不垮的。大和民族本就是一个韧性惊人的名族,越是灾难深重,越是压榨出超强的技术和制造优势。虽然,受到某个霸道邻国的欺压,这点优势在21世纪中叶已经很微弱了。楚悬没兴趣知道山崎鸿志的团队隶属于哪个寡头,毕竟这属于商业机密。
“对了,”山崎突然凑过来,附在楚悬耳边:“前辈,我最近得到了一个消息,您绝对会感兴趣。”
“什么?”
“有关您的死。”
第21章 温泉
视线穿过和屋玄色的飞檐,青空之下,失去了雪顶的富士山黛色深沉。远远望去,好像一幅浓墨渲染的水墨画。
时值秋冬之交,但由于全球的变暖,气温不是很低。楚悬赤脚踩在温凉的实木地板上,木板发出低沉的咔嚓声。旁边的桌子上一盏绿茶热气氤氲,直立的茶梗好像绿潭里的浮漂一般微微颤动。
楚悬慢条斯理的地卸下他的动力装甲,挂在一个特制的展示架上。他并不担心有人会偷拿去,一来是他相信这间院子里没人有这个胆量,二来他是装甲的唯一准入者,通过DNA绑定,没有其他人用得了。
“——有关他的死”,山崎君指的应该是三十年前那次。那次意外可以说直接改变了楚悬今后的人生轨迹。说完全没有兴趣,是不可能的。但究竟是怎样的事,非要在池子里说不可?
关于日本人对泡奇怪的执念这一点,楚悬真的非常想吐槽:这都末日了还要穷享受,人可以死,家可以丢,不能停对吧?
但真相毕竟是人类的本质,山崎抛出泡这个提议,楚悬真他喵的心动了。跟小米泡在又湿又冷的利维坦里他整个人都要长蘑菇了,在里驱驱寒气,好像不是什么过分的需求……
花十分钟脱完了装备,楚悬在腰上裹了一条毛巾就出去了。和屋翠竹的环抱下,一潭云雾缭绕的泉水进入视线,水面上漂浮着酒杯和托盘盛的和果子。
楚悬心里念了一句你们有钱人真会玩儿,足尖轻点池面,又条件反射般地收了回去。
“怎么了?是烫吗?”山崎关切地问。
楚悬摇头。
“来吧,习惯了就好了。”山崎向楚悬伸出手。
楚悬搭着他的手几乎是摔进了池子里,水溅了山崎鸿志满脸满身。
“自从‘那次’以后,您一直这么怕水吗?如果实在不行的话,请务必放弃掉任务吧……”
“没事,深海恐惧症的后遗症对于基金会的心理医生来说不算什么,现在只是重新调用出来而已……话说,你要拉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抱歉。”
楚悬走到了池子对面躺下,和山崎距离刚好一个直径。隔着流淌的水雾,山崎注意到楚悬刚进入热汤中不久,皮肤便染上了不自然的玫瑰红,面颊也浮现出病态的红晕,好像沁血的白玉。
“您……没事吧?”
“没事。”
“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战斗量不大的话,完成这次任务应该没问题。”
“别逞强。”山崎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然而他关切的眼神完全被对面无视了,楚悬端起水面上漂浮的小酒杯一饮而尽:
“你邀我来做客,不是为了打问我还有几日可活吧?”
“恕我冒昧。”山崎非常识时务地闭了嘴,眼神一凛说起正事:“前辈,这件事也许您不愿提起,但三十年前发生在赤松号科考船上的事故,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