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去的水有点儿凉,落在胃里一冰,他才大梦初醒似的,发觉谢墨已经离开了。
偌大的摄政王府显得有些冷清,下人们各司其职,奚砚一个人吃完了早饭然后进宫讲学,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只有华灯初上的时候,奚砚从宫里出来,摄政王府的马车在门口等着他,承端靠在马车门上,闭着眼睛正在浅眠。
奚砚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觉得他也有点孤单。
之前成蹊和他吵吵闹闹的,绊了不少嘴却也结下了几分情谊,比如有时令鲜果的时候,谢墨总会分成蹊他们几个,一个苹果落在成蹊手里会分成两半,自己啃一口,把另一半抛给承端。
承端就拿着,嘴上还得损两句:“啧,弄我一手汁。”
成蹊呛回来:“爱吃不吃,不吃还我。”
两个人就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吵闹,谢墨和奚砚就隔着窗户看他们两个打。
谢墨转过目光:“我之前以为承端是不喜欢我,觉得我天天欺负你,才连带着不喜欢成蹊,现在看来,这好像和我没多大的关系。”
“少给自己找借口,”奚砚推给他一杯茶,“就是你拐带的。”
“我冤枉。”谢墨想了想,压低了声音,“怎么感觉现在才是我欺负你欺负得多?唔——”
桌子下,奚砚长腿一伸,牢牢地踩住了他的脚。
他波澜不惊道:“胡说八道。”
耳朵却是一点点红起来了。
那算是难得的好时光,奚砚想了一会儿,唇角都带了些惬意的笑。
承端悠悠转醒:“大人!出来了,回家吗?”
奚砚摇了摇头:“我想逛逛,不坐车了。”
“啊?”承端睡得有点懵。
“驾车回去吧,我自己随便走走,不必跟着。”奚砚把怀中书册放在车上,“今天白日太热了,夜晚清凉,走动走动消消暑也好。”
“那好吧。”承端挠了挠头,“但大人注意时辰,在宵禁前回来,主要是担心大人安危。”
“放心吧。”
奚砚拍了拍马车,孑然一身轻地走了。
灯火璀璨,上京城入夏后还是闷热,于是不少人出来消暑纳凉,小桌几摆在门口,放上一壶凉茶几个小杯子,手里握着蒲扇,三三两两聚在那里聊天。
这是上京城最不显得冰冰凉凉、冷漠无情的时候,奚砚小时候就觉得,夏日黄昏的上京城才像是一个坐落着万千烟火的小城,而非肩负着大雍朝国都之责的皇城高墙。
他漫无目的地逛了会儿,忽然在小摊前停下了。
那是一个字画小铺,画技虽比不上名门大家,但却自成风骨,再加上价钱良心公道,引来了不少人的驻足,奚砚停了停,目光钉在他挂的最高的画卷上。
那铺主眼尖,瞧他穿着不俗、举止文雅,想必是名门贵客,当即主动出言:“客官眼光好,这幅是我游历大雍时偶然所作,想必客官与此地有缘。”
奚砚的眼珠动了动:“……这是什么地方?”
“滨州,观海石旁。客官去过?”
果然。
奚砚心想,然后开口道:“年少时去过。”
“好福气啊,大雍山河秀丽,但海景一隅,尽在滨州了。”铺主夸赞一番,才想起他目标不是为了跟奚砚谈论风景的,“那,客官要不要买一副?”
“不了。”奚砚含了一缕歉意摇摇头,“一切早在我身边了。”
他离开了那间铺面,但看大街上人潮汹涌、人头攒动,他身在其中,却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
那种孤独是一直在他心里埋着,因为不去思索所以不会出现,但一旦被勾起了个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他看着那么些陌生的人,心中却只挂念着谢墨。
你在哪里,路程好不好,一切可还顺利,三餐是否果腹。
他捏紧了指骨,想着回去还是要写一封信。
他当时给谢墨的那些未送出去的信,就是这么来的,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是日日相见、可仿若未见,如今却是真的见不到面了。
就好比他看见街边有热乎乎的桃花酥出炉,下意识地想买,可掏出钱袋想起来爱吃的那个人也不在身边。
罢了。
灯火璀璨,意兴阑珊。
他转头去了梵宁寺。
玄安支了个小桌子在院中纳凉,令人惊讶的是殷杏潭居然也在,全然不担心被旁人看出一样,悠闲自得的很。
见到奚砚来,殷杏潭眼里划过一丝诧异,很快敛了下去。
“奚大人。”
“奚大人坐。”玄安翻开茶杯,似乎等他已久,“殷院判带来的上等好茶,唇齿留香,奚大人来得凑巧。”
“那我这是来得正好了。”奚砚笑笑,一撩衣袍坐在一侧,和殷杏潭面对面。
殷杏潭貌似不经意地提起:“摄政王离京,柏澜玉的心情都好了很多,今日我查看脉案,最近柏澜玉脉相温和,她本是体虚畏寒之人,如今都能适度多吃些冰品了。”
“这么有效果。”奚砚垂眸,“看来摄政王还真的是太后娘娘心头一根刺。”
“柏澜玉不是个喜怒在脸上的人,摄政王离京,若只是巡查封地,她不至于高兴的这么早。”殷杏潭放下杯子,“她这般高兴,倒不如说,像是觉得摄政王此行便不会归来。”
奚砚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
“上京城风云莫测,之前摄政王让大师告知我去探查一下庄王与宣王近日行踪,纵然没有细细告知,但和之前的事情串联起来,也能猜测一二。”殷杏潭道,“这个时候若是摄政王不归,王位‘空缺’,就是给了他们冒头的机会,那么前路便只有奚大人一个障碍,届时……”
“我想问很久了。”奚砚淡淡地打断了他,“殷院判未曾把什么人放在眼里过,怎么如此信任玄安大师,又为何如此憎恶先帝,恨到不惜以自己性命为赌注,都要给先帝下药,杀了先帝。”
殷杏潭扬了扬眉:“你自己有什么打算,不想说可以不说,不必如此生硬地来扒扯我。”
“我就是想知道。很久了。”奚砚一挥衣袖,“如今天高风清,难得清凉,最适合说些实话,不是么?”
殷杏潭手里的杯子转了好几圈,他抿紧了唇:“浪费我的好茶。”
“杏潭。”一直默不作声的玄安大师开了口,“奚大人是自己人。”
“我从来没有自己人。”殷杏潭搁下茶杯,转头去看天际的流云。
奚砚也不恼,转而将目光抛向了玄安大师。
玄安叹了口气:“殷杏潭他父亲,之前是大哥府上的一名幕僚。”
大皇子谢枕,这个一直活在传闻里的人物,从他死后,一切的一切开始转动,奚砚、谢墨、奚清寒、谢栩、谢煜、玄安、殷杏潭……他们这些人的命运本来全无交织,却又不可挽回地拧在了一起。
“大哥死在战场上其实很蹊跷,因为那场战役本来没什么悬念,北戎被打得溃不成军,大哥也不是个冒进的性格,却意外地死在了追击北戎的峡谷里,父皇很伤心,也在追查,可查来查去都是大哥自己主动追逐残兵,好大喜功才导致了这一切。”
“大哥死后,他府上幕僚要么继续当个小官,要么站了别的队伍,但那段时间朝堂大洗牌,前前后后掉下去了不少人,”玄安诡异地顿了下,“殷杏潭的父亲就在其中。后来查了一下,发现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意欲消除大哥残留下来的势力。”
“要么跟随要么死,大哥手下的人不改投他门,都会被捉住错处流放或削职,甚至是寻个罪名杀头,殷杏潭当年还小,就目睹了满门屠戮的惨状,是我当时将他救了下来。”
奚砚手指一点点收紧:“都是谢栩做的?”
殷杏潭嗤笑一声,终于接了话:“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设计对付宪王殿下,引得宪王殿下战死沙场,后又清除宪王殿下势力,那是多少官员不敢回想的一个月,暗无天日、残局人寰。”殷杏潭重重地捶在桌上,“我杀了他,仅仅只是让他暴毙,从入夏到秋季就让他魂归离恨天,便宜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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