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州县准备了棺木,天子痛心疾首,说无论如何保住摄政王遗骨,回上京城风光大办。
在此期间,奚砚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坐在摄政王府里,对所有上门哀悼的人全部拒绝,大门紧闭,承端代他在府中下了令,只要他一天看不见尸首,摄政王府一天不准备丧仪。
那一日是腊月末,准备过年了。
恍惚间,奚砚好像听到哭声和唢呐声,他推开门,零星的纸钱便飘进了摄政王府里,像是一场大雪来临之前的零星雪粒。
不多时,大门就被敲响了。
成蹊去开门,承端立刻扶住奚砚。
奚砚不动声色地推开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
他还没走到门口,成蹊撕心裂肺的哭声尖锐入耳:“王爷——!!!”
那一声王爷如一把尖刀,戳破了他好多幻想。
他身形狠狠一晃,但还是稳住了,每一步都好似千钧之重,映衬着漫天哭声,大街小巷都在哭,哭得他震耳欲聋,哭得他心烦意乱。
有人跪倒在他面前:“奚大人请节哀,请让摄政王回家吧。”
奚砚一声不吭,把人硬生生地从地上拖了起来,然后往旁边一推。
他走到棺木边,终于说了这些日子的第一句话:“开棺。”
“奚大人,摄政王薨逝多时,您……”
“开棺。”奚砚喉头一滚,嗓音沙哑,“我决不允许其他人入摄政王府。”
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七手八脚地来推棺盖。
奚砚目不转睛地盯着棺木,棺盖被一寸一寸地挪开,露出里面那人的容貌来。
他的呼吸霎时一停。
谢松烟,八月不见,你瘦了。
谢墨紧闭着双眼,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脸色青白。
天寒地冻,纵使多日跋涉也让这人容貌如昔,安稳得如同在棺木里悠然睡了一觉。
奚砚猝然伸手,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
手指顺着他的下颚线划过,没有面具的痕迹。
手指顺着他的眉骨处划过,没有换脸的痕迹。
手指顺着他的鼻梁上划过,没有……呼吸的痕迹。
奚砚眼瞳都颤抖起来。
是他。
没有错,就是他。
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
“松烟。”奚砚嘴唇轻颤,在这一句唤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成蹊猛地跪倒在棺前,撕心裂肺地哭:“王爷——王爷!你睁眼看看我,我是成蹊啊王爷,王爷——”
承端一面去拉他,一面又准备接着摇摇欲坠的奚砚,他不敢开口,也不敢说话,奚砚看上去随时随地都能倒在他的面前。
半晌,奚砚的手从谢墨的唇上挪开,往旁边让了几步:“进去吧。”
成蹊扑在棺木上和人一起进去了。
承端小心翼翼地用手环着奚砚:“……大人?”
“进去吧。”奚砚摆了摆手,再重复了一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您……”
奚砚身形晃了晃,一脚踢到从雪地里冒头的石块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猛地跪在了雪地里。
承端被吓得目眦欲裂:“大人!?”
“不用担心我。”奚砚双手深深插.进雪地里,“我缓缓、缓缓就好了。”
“我缓缓……”
承端心疼地从背后拥住他,奚砚身体冰凉,像是方才的触碰也沾染了谢墨的温度一般,不似活人。
“缓缓,就没事了。”一颗颗泪水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又一个坑洞,他无意识地收拢着十指,将冰凉的雪块攥进掌心,硬逼着自己冷静,“没事了,我没事了。”
摄政王府里上下早有准备,碍着奚砚不见尸体不办丧仪的命令,连哭泣都是压抑的,如今摄政王棺木归京,刹那间王府里的哭声震天动地,上京城又落了一场雪,整个城池都像是在给谢墨披麻戴孝。
奚砚由承端侍奉着换上孝服,按照大雍律例,他要在灵堂守着,直到下葬为止。
他迟钝地来到灵堂,才发现原来扶棺护送回来的人是晏时悟。
晏时悟的确如谢墨信中所说,高了也沧桑了,但眼睛远远比在上京城时明亮,整个人透着一股精神劲儿,但再大的精神也被噩耗压垮,他见到奚砚的时候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末将有负所托,奚大人……”
他要跪,奚砚准确无误地扶住了他,没让他跪到底。
“与你无关。”
奚砚走到灵位前,死死盯着上面的字,像是什么都不认得了一般,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
晏时悟看他的样子实在害怕:“奚大人,王爷临终前说,让你即刻启程去滨州,别在上京城多留。”
“我送他最后一程。”奚砚一撩衣袍,直直地跪了下去,纸钱被火舌舔舐,在灵堂前盘旋飞舞,他的面庞被火光映得半明半暗,晏时悟还想再劝,被奚砚止住了,“我送他最后一程。”
晏时悟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但问询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他长叹了一口气,默默退到一边。
谢墨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就连谢煜都亲自上门来吊唁了,满朝文武自然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来,摄政王府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奚砚面无血色,大多都是承端和成蹊帮着迎来送往的。
他就跪在那里,一声不吭,有人来劝他几句,他都好似封闭了五感,一句话都不说。
来人无不扼腕叹息,连连叹气走了。
这喧哗直到夜间才静了下来,摄政王府里通宵点灯,下人轮番来陪着奚砚守灵,晏时悟等了一天,终于得到了这一丝能跟他说话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凑上前去:“……奚大人。”
奚砚依旧一动不动,盲目地往火盆里扔纸钱。
“奚大人,末将整理了一下摄政王的遗物,有个东西,他交代说务必亲手交给你。”
奚砚的神色终于有了松动,布满血丝的眼珠一转,投向他是一个询问的目光。
晏时悟赶紧将贴身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封薄薄的信,看那厚度,应该不超过两张纸。
奚砚忽然笑了一声,那一声短促又轻蔑,晏时悟被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奚大人?”
“他离家八个月,每次书信都是越来越多的。”奚砚伸手拿过,“临了了,就这几句话了?”
晏时悟不敢说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奚砚动手拆开了信封,说是不超过两张纸都是抬举了,谢墨留给他的最后一封家书,居然只有一页纸。
背后有些墨迹未干,像是被印上去的,奚砚先看了正面,寥寥数笔,却如同针一样彻底扎破了奚砚的心防。
“我骗了你。”
“从此山高水阔,天长路远,不必记得我。”
奚砚猛地把这张纸攥紧掌心,泪珠倾盆而下,在寂静无声的灵堂里轰然决堤。
他嚎啕大哭。
骗子。
谢墨,你就是个骗子。
那书信背后未干的墨迹,分明是谢墨提笔写完后又反悔,洋洋洒洒在另一张纸上写满了“别离开我”。
那些“别离开我”随着他的尸身踏入了黄泉。
只有这一笔“不必记得我”,缠绕着奚砚,岁岁年年。
【作者有话说】
每当到这个时候啊,求生欲就会疯狂上线,HE!HE!HE!HE!HE!(跪.jpg
我忘设定发表时间了我恨!
第76章 脆弱
奚砚病倒了。
丧仪结束的那一日,上京城迎来了新年,但因着摄政王薨逝,上京城千里素缟,这个新年并没有什么氛围,下葬那一日,漫天纸钱扬到了谢氏皇陵,奚砚站在最前面,看着地宫大门轰隆隆地闭上,关上的那一刻,大地都在震颤。
一股刺骨寒意将他包裹,他转身的那一刻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在众目睽睽之下重重跌倒在了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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