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告诉谢煜,敬王殿下和庆宁帝还有宪王殿下之间的事吗?”
奚砚敏锐地从他眉眼中读出了一丝犹豫,但谢墨还是摇了摇头。
“我觉得四哥以身殉国的时候,就把事情秘密送回上京城了。”谢墨笑了一声,有些苦涩,“他这个人,想做什么从来都自己来,你看他什么时候假于人手过,所以他想做的事,都归他自己管,旁人就别插手了。”
谢墨顿了顿,问道:“你说……谢煜会怎么对他?”
奚砚抱紧了那封圣旨,小皇帝看过了太多上一辈的恩怨纠缠,到头来究竟是爱恨两讫还是疲惫无力,他也不能全然猜透。
不过……
“人都死了,身后事都是给外人看的。诗书工笔,留下的不过只字片语,比如庆宁帝驾崩是英年早逝,宪王殿下战死沙场是为国捐躯,如今敬王殿下效仿兄长,后世只会记载这三言两语,而之间的恩怨情爱,早就化为飞灰了。”
奚砚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里:“所以,其实都不重要,我相信玄安大师也是这么想的。”
想来他遍读佛法,木鱼敲了许多年,早就有了一番自己的开解,结果或好或坏,他应该都不在意了。
昭安四年二月廿六,帝生辰,庄王谢檀反,北戎趁机大举攻城,梁州战事吃紧。
昭安四年二月廿七,庄王谢檀伏诛,敬王谢檐还俗,披甲上阵,助昭静长公主大退敌军三十里。
昭安四年三月初一,北戎大败,敬王谢檐追剿残兵,以身殉国,享年三十岁。
讣告传至上京城,帝哀不能抑,以国礼藏之,梵宁寺特设敬王祠,香火供奉,以显恩情。
消息传来的时候,奚砚刚刚从乔府出来。
乔松轩的葬礼办得很大,乔父乔母悲伤得白了头发,看着垂垂老矣的乔家父母,奚砚忽然觉得,时光倏然而过,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已,想来人生漫长,到头来回望也不过是史书一笔。
乔松轩走在他年轻的这一岁,鬓角尚青,下葬前已经将他的伤口进行了处理,他躺在漆黑的棺木中,如同昔日酒楼里喝多了眠上一觉,只不过想来是好梦犹长,这一睡怕是难以醒来。
他拍了拍乔松轩的棺木,千言万语都在心里说过了,他相信乔松轩听得到,朋友一场,算是告别。
他转身出去,迎面撞上前来吊唁的谢杭,宣王殿下当日太过英勇的形象给他留下了震撼的印象,不过那仿佛是昙花一现,如今宣王殿下又成了一朵小蘑菇,见到奚砚时拘谨地笑了笑。
奚砚颔首一礼,这块不是说话的地方,本想着改日再叙,没想到谢杭留了他一留。
奚砚只好站在门外等他。
谢杭祭拜出来,看向奚砚的那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奚砚素来知道他的性格,先一步开口。
“宣王殿下那日急中生智,救了奚砚、救了皇上更救了大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我只是想着,姐姐说过,我是大雍宣王,自然要做该做的事。”谢杭脸被说得红红的,踌躇了一下切入正题,“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玄月,当日在长阳殿,你是不是有过想让我登位的想法?”
奚砚一怔,全然没想到他已经出息成了这样。
的确,当日他设想的彼此借刀,谢檀谢煜若是双死,能够继位的只有谢杭,谢杭虽然脾气软糯,但善于纳谏,做个守成之君也不是不行,不过这都是奚砚未曾表露的想法了,他当日没借刀杀了谢煜,自然也轮不到谢杭。
谢杭舒了一口气,知道他这没摇头就相当于默认:“幸亏没有,我可做不来。”
奚砚一笑:“人人都道做皇帝是件好事,否则你哥哥们也不至于彼此打成这个样子。怎么宣王殿下反而躲呢?”
谢杭挠了挠头,就在奚砚以为他是想说什么自己不配之类的时,他才缓缓开口。
夕阳西下,宣王殿下像是放下了一块多年顽疾,长舒一口气:“就是因为哥哥们都打成了那个样子,我想,连血亲情分都枉顾,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奚砚怔住。
他忽然想起敬书房那段岁月,兄弟几个虽有龃龉,但不至于后面那般厮杀惨烈,彼此还能一起跑跑马、下下棋,老二谢桥会责骂他们蠢笨,老三谢栩不以为意,老四谢檐帮着拉架,老五谢檀是吵吵着动手的那个,老六谢杭就躲在角落里,好奇又胆怯地看着他的哥哥们。
在他眼里,未尝不是好年华。
未尝不是好年华。
奚砚什么都没说,郑重地向他施以一礼,告辞离去了。
往事不可追,然而未来……也会是好年华。
【作者有话说】
慢慢收尾中~
第87章 离去
谢明妤终于在夏至时回来了。
彼时上京城处处是盛夏繁茂的景象,长公主凯旋归京,好不热闹,百姓夹道欢迎,欢呼声震耳欲聋,一身戎装的长公主殿下策马而归,连晏时悟都跟着沾了光,接着了好几朵上京城姑娘们抛来的花枝。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心虚地看了一眼谢明妤,岂料长公主殿下惦念着她家英勇无双的宣王殿下在长阳殿壮举,根本没搭理他怀里到底搭了几支姑娘扔来的鲜花,晏时悟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有些怅然若失。
长公主殿下岂是凡人可以肖想的,他得求求谢墨,求求多年同袍情谊,希望那没有良心的玩意儿能够长点良心,帮他追追人,只需要不出些馊主意就好,他的追求大计就能取得一半的成功。
奚砚在宫墙外等候多时,谢墨易了容跟在他身后,银装铠甲的长公主将军甫一露头,宫墙上吹起了长长的凯旋号角,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谢杭第一个冲了出去,直接撞到他姐姐的眼前。
谢明妤看他这样先是放了一半的心,知道他活蹦乱跳没什么事儿,但这心刚放了一半,又想起她在边关时听到长阳殿哗变,她弟弟以身诱敌,险些命丧当场,她就又惊又怕,把人的耳朵拎起来拧。
“姐姐姐姐姐!!!疼——”谢杭龇牙咧嘴地顺着她的力道垫脚尖,他本就没有骑马,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长公主殿下比他高了那么多,更遑论这么拎着他,耳朵都要断了。
“你长本事了,谢杭,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你是想吓死你姐姐我吗?我让你出息些,你就是这么出息的?你怎么不提着火炮轰了北戎呢?你说说你多不让人省心,你——”
她又气又怒地松了手,谢杭捂着自己的耳朵,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姐姐。
半晌,还是他姐姐先败下阵来,谢明妤躬身抱了抱他,又心惊又骄傲地说了句:“你做得对,但别这么吓唬姐姐。”
谢杭瞬间红了眼眶。
晏时悟在一旁轻咳两声:“陛下到了。两位殿下,请吧。”
谢明妤把弟弟捞上马背,三人慢悠悠走到皇宫跟前儿,谢明妤扫了眼谢墨,递给奚砚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
“让你担心了吧。”
“骂过了。”奚砚笃定地点点头,“这笔账我算是记下了,长公主殿下连带着这一圈人,骗得我好苦。”
“找他算账,他是主使。”谢明妤用鞭柄在谢墨肩上抵了抵,然后又笑了,“行了,晚上自罚三杯酒,行吗?”
“只怕要三坛呢,进去吧。”奚砚侧侧身,“陛下等候多时了。”
长公主连带晏将军本在梁州城处理战后诸事,敬王遗体先行送回了上京城,如今大军终于回来了,谢煜先带着众人祭拜了谢檐,然后谢明妤又到后宫同柏澜玉说了会儿话,直到月上中天,才是轰轰烈烈的庆功宴。
谢明妤果真很豪爽地自罚了三杯酒,晚上是家宴,谢墨不必再披着□□,就在他忙着周旋谢明妤和谢杭的时候,奚砚好不容易抓了个机会,行云流水地拽走了谢墨。
“你说,陛下究竟知不知道敬王殿下和先帝之间的事?”
谢墨转着酒杯,那双蓝眼睛盖了殷杏潭特制的薄膜,就是一双泛黑的瞳仁,但仔细看还是与正常人有些不同,瞳色偏浅,是淡淡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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