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点点头。
“那便不奇怪了。”林霰放开那人,“杜隐丞乃遂州船商,其势力几乎涵盖了大历每一片水域。可以说,现在水上跑的船只、航线,十有八、九都是来自杜隐丞的清风船运。”
霍松声知道杜隐丞,此人本是造船工人,后来做起水上航运,兴许是有几分经商头脑,产业越做越大,光是杜隐丞每年上交给朝廷的钱税便是一笔天文数字,其家产莫说遂州,怕是整个大历也难出其右。
这样一个垄断了整个大历水域的富商巨贾,想要在手中生出一条不为人知的暗网,简直易如反掌。
林霰问道:“你说这次你们送了九个人上船,他们在哪里?除了你们,还有别人看守吗?”
“他们在船肚……我们十来个兄弟,都在那儿守着。”
船肚是货舱之下的暗房,通常是掌舵人待的地方。
这艘船从下到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船员,想必大半人手都被安排在船肚看“货”。
“两位好汉,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们,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那人声泪俱下,“我们的身家性命全在老爷手里,你们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不从或是在半路出了差错,那是人头落地的事啊!我们真的没办法!而且……而且我们是出来寻人的,若是太久没有回去,我们那帮兄弟察觉到不对,这茫茫江水,大家都别想跑了!”
船员说的也不无道理,虽然霍松声一个顶十个,非常能打,但一旦船只靠岸,岸上来接应的人没有收到货,一定会发现不对。眼下霍松声已经知道,这张暗网不仅遍布整个大历,甚至延伸至回讫,他不可能坐视不理,何况还牵扯到赵韵书。
杜隐丞能与回讫相通,还知道宫内动向,显然是宫中有人与他有所勾结。
且看他们势力之广,三年来暗中交易无数却瞒得密不透风,可见杜隐丞这把保护伞的地位一定很高。
霍松声不想这么快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走道那头零零散散又有脚步声传来。
霍松声走到门边看了一眼:“是他们的人往这边来了。”
他折回来,厉声警告道:“你们要找的姑娘跳河自尽了,你们现在无法同买家交差,老实听我的,我让你们多活两日,否则现在就送你们去见阎罗王。”
那俩人瑟瑟发抖,不敢有半点违逆。
霍松声解开他们的绳子,刚藏好,几个船员便走了进来。
“大高,你们找人怎么找了这么久?”
被叫做大高的船员就是尿裤子那位,他哆哆嗦嗦地往架子后面瞟,满脸紧张地说:“这儿没、没有,兴许在三楼。”
“小婊子真会惹事儿,等老子逮到非得抽她一顿。”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往三楼去了,等人一走,霍松声和林霰从架子后面出来。
霍松声余怒未散,脸色冷得厉害,此刻若是有人敢触他的霉头一定遭殃。
林霰看向霍松声:“公子,你要插手此事吗?”
霍松声冷冷说道:“先生有话便说,不用拐弯抹角。”
林霰顿了一顿,说道:“将军此番不顾漠北战事,秘密返回长陵,是为了浸月公主的婚事吗?”
霍松声并不意外林霰猜出他的目的:“是又如何?”
林霰掩住唇,轻咳几声,才规诫般对霍松声说:“不管怎样,将军都是外男,您与浸月公主走得太近,并非好事。”
“哦?”若说方才霍松声的脸色是冷,此刻却是连冷意也消失了,他气到极点时便是这样,有时还会发出令人胆寒的笑声。
林霰说:“浸月公主失去圣心多年,地位不比从前了。若牺牲她能保大历与回讫两国安稳,皇上何乐不为。”
霍松声听完这句便笑起来:“……何乐不为?”
“将军战场杀敌英勇果决,为何要在这种小事上妇人之仁?”
“小事?对,与先生的大事相比,我这些确实登不上台面。”霍松声笑得眼睛发红,犹如一头悬崖边挣扎的野兽,“但先生可知,浸月公主是我什么人?”
林霰抿起嘴唇,微侧过头,偏离了目光。
霍松声说:“她是我的姐姐,自幼护我长大。她也是我的嫂子,是我靖北少将军的发妻。先生要成大事,目中无人,心中无情,自然不能懂得,什么叫做同气连枝、皓如日月。”
林霰很急地吸了一口气。
霍松声没有注意到,继续说道:“我此生,最是厌烦机关算尽、玩弄权术的小人。先生,你最好不要把主意动到我的人头上,否则,漠北十万兵马,不日便会踏平中原。到时,你的春秋大梦便做不成了。”
第六章
林霰猛地看向霍松声。
霍松声面目冷静,眼底却尽是张狂。
林霰问他:“将军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几缕潮湿的发丝贴在脸上,显得霍松声很冷硬。
谁又知道这句话,十年里霍松声想过几回,又有几回放弃。
他咬紧牙关,侧脸的轮廓霎那间锋利起来:“有种你就去向皇上告我意图谋反。”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霰,兀自离开了货舱。
霍松声回到三层,正撞上船员搜查,大高见了他就害怕,抖得像筛子。
霍松声权当没看见,坐在床上脱衣服。
春信被船员动静闹醒半天了,见到霍松声就问:“主子,你去哪儿了,怎么都湿了?”
霍松声脱掉里衣,敞着的上身肌肉紧实,颜色漂亮。
他弯腰在行李中找衣服,林霰从门口经过,停顿一下。
春信没料到在这儿碰见林霰,惊讶道:“林先生?”
霍松声也不回头,背着林霰将里衣套上。
他的后背上有不少伤疤,是十年浴血奋战的见证。
船员搜寻一圈也没找到人,心知大事不妙,因而个个脸色阴沉。见林霰挡在道上,便气恼地推了他一把:“闪开!”
符尘此时刚巧从隔壁出来,见了这一幕,当即火上眉头:“喂!”
霍松声皱眉看了林霰一眼,那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站在门边低低地咳。
这身子骨真是纸糊的。
那头符尘已经和人动起手来了,动静不小,惹得船舱里的人统统出来看热闹。
霍松声系好腰带,手中一块干爽的汗巾揉了揉头发。
他也站在了走道上,林霰见他过来便将手放下,也不咳了。
看着看着霍松声就发现了不对,这批船员显然和之前他们绑的那两个不是一个战斗力。
符尘的功夫霍松声是见过的,对上聆语楼的杀手尚且游刃有余,可现在打这些人却有些吃力。
林霰也沉下脸来:“看身手不是普通船员。”
他一说话,霍松声才觉出俩人站得很近。
林霰的声音原本很清润,可能因为刚刚咳了一阵,现在带了点哑,压低声音说话时尾调仿佛带了钩子。
霍松声捏了下自己的耳朵,离他远了点。
林霰微微一怔,再开口前清了清嗓子:“两种可能,一是杜隐丞的手下经过特训,或是这些人是由岸上的接头人安排的。”
霍松声仔细观察着对方的招式套路,觉得有几分眼熟。他眯起眼睛,说道:“应当不是杜隐丞的人。”
林霰没有说话,偏过头又咳了两声。
霍松声顺势也偏了头,正好抓住了一个关键动作。
“这些招式我很眼熟,像是皇室暗卫所出。”霍松声说。
林霰转了回来:“公子的意思是,宫中有人安排暗卫,负责向全国各地运送特殊货物。现今皇室暗卫由谁管辖,调拨由谁批复?”
霍松声沉吟片刻,说道:“暗卫归属东厂,一切调用皆由御笔朱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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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广垣宫
大历皇帝赵渊仰靠于龙榻之上,手里是内阁刚呈上来的奏章。
他身旁有一白发太监,一身棕红色官服,头戴黑色方顶网纱帽,正持一柄御用朱笔,恭敬侯在一侧。此人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秦芳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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