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又乖巧,见到自己陌生的东西亦不喊着要。
谢明月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凡事李昭目光在上面停留一瞬,便买下来,可苦跟在不远处的侍卫,手里拎着只桂花糖便有四包。
李昭嘴里含着一小块蜜饯,含含糊糊地说好甜。
糯糯软软,娇气稚弱,谢明月捻了一下指尖,忍住了捏一下李昭脸的冲动。
抱久了,李昭就要下来走。
况且,他看见了好些和他年岁差不多大的男孩,街边快跑玩耍,也不见有人抱着,便小声央求着「舅舅」让他下来。
谢明月沉默一息,将人轻轻放下。
小孩子身上温度很高,即便李昭体弱,仍暖暖的。
甫一落地,便觉得怀中缺了什么。
谢明月跟在李昭身后,慢慢地走。
夜色渐沉。
李昭步伐停在一小小灯摊前。
老板娘看见这小小的孩子停在摊子前心都要化了,蹲下柔声问道:“你家大人呢?”
李昭回头,拽了拽谢明月的衣角,天真地回答:“我舅舅在这。”
老板娘失笑,仰头看去,却是一愣。
这舅甥两个,倒都是天人似的好样貌。
李昭踮着脚,白嫩的小脸正好与小板车上摆起的兔子灯齐平。
谢明月点头,“像。”
李昭与兔子黑黝黝的眼睛对视,实在看不出自己与这小玩意哪里相像,头摇得宛如拨浪鼓一般,“不像,一点都不像。”
老板娘给他找了个弯着眼睛笑的漂亮狐狸,递给李昭。
李昭觉得这个灯至少比那个软绵绵的兔子好看,接过了朝老板娘道谢,转头道:“这个呢?”
狐狸眼尾上挑,泛着点点水红,眼睛弯着,看不到眼珠,给艳丽的狐狸面增加了好些娇憨。
谢明月笑着问道:“你是小狐狸吗?”
即便年岁小,李昭却无端地觉得谢明月这话里有点微妙的调侃,顿时摇头,“不是不是。”两腮微微鼓着,好像有点郁闷似的。
然后,李昭就被抱了起来。
谢明月拿灯,结账。
一天之内大部分时间都在谢明月怀中,“舅舅我要下来。”
谢明月不为所动,“等下舅舅带你去画舫上看灯,河边人太多,舅舅不放心。”
他说的有理有据,李昭想了想,最终点点头,此刻满脑袋都是心心念念的河灯,也顾不得想其他了。
在后面提着灯的护卫:“……”
自从他们跟着谢明月出来,那小孩子就几乎没落过地。
大人,原来这么惯孩子的吗?
悠悠行止湖边,见凤烛交光,银灯相射。
万朵花灯绵延数十里,水面流光,看不到尽头。
谢明月将李昭抱上画舫才放下来。
纵然宫中元宵节和中元节时也放灯,但到底比不上宫外热闹。
灯火照亮了李昭的眼睛。
小孩蹲在栏杆旁,试着伸出胳膊去碰粼粼的水面,奈何手臂实在不够长。
谢明月便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他。
一盏莲灯仿佛唾手可得,却绕着李昭的指尖,漂了过去。
李昭回头,唤道:“舅舅。”
灯光下,李昭的面容有些模糊。
谢明月心中猛然一惊,上前一步,握住了李昭向他伸出的手,“怎么了?”
小孩敏锐地感受到了谢明月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异样,远远聪明于常人的小皇储弯了弯眼睛,“我想进去吃点心。”
谢明月牵着李昭的手,将他领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谢明月甚至以为李昭会消失在他面前。
谢明月指尖点了点眉心。
此刻李昭对他毫不掩藏的信任与依赖,其实不过浮光而已,转瞬即逝。
有那么一瞬间,谢明月甚至怀疑,这莫非是他的梦境吗?
一软软的东西碰了碰他的嘴唇。
谢明月垂眸。
是一做成荷花模样的小点心。
李昭捏着一块点心,送到了他嘴边。
谢明月张口,咬住了点心。
李昭又拿了一块,这次是送到自己嘴里。
幼年的李昭哈爱不知道什么喜恶勿让人知,喜欢的就多吃几口,不喜欢的一口不动。
尤其喜欢一些拿糖粉压制的点心,好像不觉得腻一般。
点心是荷花样子,味道也有荷叶的清甜,在口中化开,竟一点都不腻。
谢明月喝了两口茶,将口中的甜味压了下去。
吃过几块点心又蹬蹬蹬跑出去玩闹,反复几次,乐此不疲。
谢明月的目光一直在李昭身上没有离开。
李昭到底太小,他不看着,总觉得不安心,李昭几次之后就不要他跟在身后,反而去找旁人说话。
他长得玉雪可爱,画舫上的扈从侍婢都爱哄着他玩闹。
不到戌时,就觉得困倦。
小步跑回来,扑到谢明月怀中要抱。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惦记着花灯和焰火,不舍得就此睡过去。
谢明月便软声哄他,“等放焰火了舅舅叫你起来。”
李昭被他拢在披风中,身上暖呼呼,困意抵挡不住,得谢明月允诺,伸出软绵绵的手指和谢明月快速拉了一下勾,还没等后者说话,便睡了过去。
谢明月伸手,将披风边角压好,又将黏在李昭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
他就这样坐着,仿佛也不嫌累。
李昭睡得愈发熟了。
天色更晚,湖面上已开始起风。
谢明月略一思量,便令画舫靠岸。
焰火炸开,如星云坠落。
李昭仍睡得很沉。
谢明月便将他往怀中深处抱了抱,上了马车。
越往宫中去,路上越安静。
此时早已过了宫禁时刻,可因谢明月素得李昭宠信可随意出入内宫,护卫无人阻拦。
季氏看谢明月抱孩子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总不能因为她隐隐觉得谢明月会把李昭抱走吧?
谢明月将李昭轻轻放到床上。
季氏总觉得自己看错了,不然她为何会看出谢明月的动作有那么一点……不舍?
“今日,辛苦大人。”拉上床帐,季氏低声道。
谢明月轻轻回答,“为臣本分,无辛苦之说。”
倘若李昭明日也如此,那……
出于私心,谢明月其实很希望李昭就这样下去,全然信任他,依赖他,并且只相信他一个。
然而不能。
李昭是皇帝,谢明月亦不是因私废公之人。
这样下去,必生大乱。
倘若明日仍旧如此,或可去琯朗那,询问是否有破解之法。
谢明月看了眼合上的帐幕,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夜半。
李昭按了按太阳穴,他好像一觉睡得太久了,现在头疼欲裂。
想起自己做的长梦,他神色又几分古怪。
他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梦到自己抱着谢明月叫舅舅?
还去看河灯。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昭面无表情地想,他定然是觉得谢明月像当年的崔愬,自己欲除之而后快,才会叫谢明月舅舅。
一定是。
李昭仔细回忆了一下,无论如何也没回忆到崔愬也带他去看河灯过。
为什么会梦见看灯?他很想看灯吗?
帐幕半垂着,李昭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都倦,半点不想动弹,哑着嗓子道:“水。”
那边有了响动,似乎有人听到声音在给他倒茶。
李昭便闭上眼养神。
不多时,一凉凉的器具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
宫人不会如此大胆,是……
李昭睁开眼,果见谢明月。
“谢卿?”他微微皱眉,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不过马上就恢复原样,“卿怎么会在这?”
皇帝神情倦倦,看不出什么。
任谁都不会相信,眼前这苍白疲倦的帝王,小时竟然是那样单纯粘人。
谢明月垂眼,回答:“是陛下宣臣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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