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太高,所见不过已极富贵,自小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怎么会在意银钱?从未低头看过,自然不知,原来世间当真有人,且有无数人,夙夜不停劳作方能保全自身,如遇灾年兵患,则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谢明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手指划过李成绮的长发,顺滑的长发穿过手指,刚要滑落,就被谢明月轻轻握紧手中,“古君子之风诚然好。”
李成绮懒洋洋地抬眼看他,“可惜如此法,挽不了局面二三,也无法拒敌于国门之外,应迁此人,”他换了个姿势躺着,“是三朝元老了,学问不错,就是迂腐了些,”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笑出了声,“他无甚坏心,只是看不惯罢了。”
看不惯君主重利罢了。
倘若应迁行事不检,今日绝对不敢开口反对新政。
谢明月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李成绮疑惑地低头看了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都没摸到。
“看什么?”李成绮不解问道。
谢明月道:“臣在想,陛下方才笑什么?”
李成绮闻言一下抬头,从谢明月的怀中起来,笑眯眯地问道:“你真想知道?”
少年人纵然轮廓已慢慢长开了,却还有几分稚气,眼中又尽是狡黠,宛如一只等待着人踏入深坑的小狐狸。
谢明月难耐住自己手痒的冲动,忽然很想去摸一摸李成绮的发顶,看看上面有没有一对狐狸耳朵。
“臣想知道。”发觉君主不满地看向自己,谢明月配合地回答。
“再问一次。”李成绮道。
“臣在想,陛下方才笑什么?”谢明月顺从地重复了一遍。
李成绮以手撑着下颌,“谢卿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谢明月闻言,神情中有一瞬的茫然,“错在哪?”
李成绮许久不上朝,今日上朝,难免有些疲倦。
昨天晚上又折腾太过,李成绮原本想着下午倘若无事便阖眼养一会神,看见谢明月却不想睡觉,只想逗一逗他。
手指在腮边无意识地敲了两下,可能是谢明月的错觉,这个动作由皇帝做起来居然有几分的娇俏。
倘若是李昭做这样的动作,或许仍旧漂亮,但有些违和,可少年郎不同,少年人满眼俱是鲜活,竟半点不奇怪,“玄度,好好想想。”想想二字被他刻意咬着,微微上扬,越发像个被惯得娇气的小公子。
“陛……”谢明月顿了下,对上李成绮似笑非笑的目光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苦笑了下,“臣称陛下称了十几年,一时难以改过来。”
李成绮挑眉,强词夺理,“孤记得孤刚登基时,第一个叫孤陛下的就是谢卿。”
殿下也叫了数年,怎么那会就一下改过来了?
李成绮愈发不满,空着的那只手往谢明月脸颊上一戳,“玄度,这事很为难吗?”
“不为难。”谢明月回答。
这个回答在李成绮预料之外,“不为难却这般扭捏?”
谢明月微微偏头,手指擦过他的脸颊,落了个空,谢明月微微抬头,用唇略碰了碰李成绮的指尖,“臣喜欢这样叫陛下。”
昨天谢明月也问过他,陛下可知臣为何这么叫。
尤其是昨夜,谢明月一声声陛下就没有停过,少年人身体敏感,眼泪都落了下来,仿佛觉得自己这样太狼狈,便闭上眼睛,不看谢明月,也不想看自己,听谢明月在他耳边叫着陛下,忘不了自己的帝王身份,于是就愈发难捱,他咬着牙命令谢明月叫成绮。
谢明月却抗旨不遵,非要李成绮将孤改成了我,将命换作求,才肯在他耳边唤一声成绮。
李成绮将昨夜谢明月的反应与现在联系一番,忽然就明白了这个混账东西为什么喜欢叫他陛下。
“你……”
谢明月在他指尖留下一痕迹,“臣?”谢明月抬头,唇瓣上还压着李成绮的手指,“怎么了,成绮。”
李成绮被噎了一下。
“孤总算明白了,何为爱臣太亲,必危起身。”皇帝故意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回答。
谢明月垂首,“是臣之过。”
他表面恭顺,不该做的事情却一件都没少做。
“那成绮,方才在笑什么?”成绮二字谢明月明明已经叫得很顺口,却极少叫。
李成绮斜乜他一眼,道:“孤没笑。”
谢明月却笑,手指勾了勾李成绮的袖子,“君无戏言。”
李成绮觉得这画面很有几分眼熟,先前他还装着小皇帝的时候,也很喜欢这样拉谢明月的袖子,“孤方才在笑,幸而应迁没有撞柱,不然孤还得命人给他抬下去。”他扯回袖子。
谢明月手指又勾上,在李成绮眼中很有几分狗皮膏药的意味。
纵然生得万分好,也只是一块好看点的狗皮膏药。
他拿走袖子,必要被谢明月勾到二指中,也不知谢侯为何如此执着拉袖子。
“你先前,不是很喜洁吗?”李成绮挑眉问道。
“喜欢。”
“孤手脏。”李成绮道。
回应他的是谢明月舌尖在他手指上划过,“干净了。”谢明月回答。
明明舌尖微微凉,被舔过的地方却万分滚烫,明明是湿滑的触感,却带起了一阵撩动人心的痒,李成绮定定看他片刻,忽然往后一缩。
两人拉开了大半距离。
谢明月的神情很是茫然,“陛下?”
李成绮道:“谢先生,孤昨天晚上对卿说的,卿可记得吗?”
他不提还好,提起来谢明月眸色愈发深沉,几乎到了仿佛能噬人的地步,“臣记得。”
他这个表情可半点不像记得!
谢明月很听话,李成绮不让他做什么他一定不会做,但倘若他诱惑李成绮开口求他,那么便不同了。
皇命,为臣者自当遵循。
“那先生,就做个贤后,离孤远一点。”李成绮道。
谢明月闻言微微向后退了退,当真拉开了与李成绮的距离。
他略垂着眼睛,看上去有几分内敛得恰到好处能让李成绮看出的委屈。
李成绮:“……”
谢明月可能这辈子都跟贤后不沾边了,他只能做个妖妃,不对,妖后。
偏偏李成绮太吃这套。
他实在喜欢谢明月的模样与做派,外人眼中一轮九天明月,却独独被他揽入怀中。
小皇帝体质有些特殊,眼下事务太多,李成绮不愿意分心。
每次两人都十分难熬。
生平做事不知何为后悔的李成绮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悔不当初。
他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道:“玄度,你擅作伪。”
谢明月在那一刻甚至怀疑了下是不是皇帝的喜好变了,但他马上笃定,没有变,于是很疑惑地说:“臣不明白。”
皇帝闭目养神,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你何时喜欢孤的?”
谢明月眨了下眼,这神情看上去无辜极了,可惜李成绮闭着眼睛,没看见。
李成绮耐心地等待着谢明月的回答。
毕竟谢明月先前表现得实在太喜洁,太高不可攀了,待人接物温文尔雅,从不失控出错,待谁都好,就意味着待谁都一样,那这可没有感情,又有何分别?
所以李成绮很好奇,谢明月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谢明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臣不知道。”
李成绮眼皮掀开一半。
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然而谢明月确实不知道。
他从八岁时就入宫陪伴李成绮读书,两人相识二十余载,谢明月一生中所有刻骨铭心之事皆与李成绮息息相关,谢明月想象不到自己为何会喜欢李成绮。
更相像不到,自己会不喜欢李成绮。
宛如骨血融入身体一般,习惯,自然。
谢明月看他因为不满,微微翘起的唇瓣,忽有一瞬间的好笑。
样子是少年人的样子,心绪因为这半年,也有些少年的娇气与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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