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父亲同我讲谈如此之多,和苍山之事又有何关联?”白秉臣忍不住开口,问出这个一直盘旋在心底的问题。
“有着背叛旧底在的家族,再次做出背叛之事,是不是更容易让别人天然就信上几分?”白建业转过头,看着白秉臣,目光灼灼,反问道。
“什么?”
白秉臣还未反应过来,白建业就继续道:“辅帝阁执政已久,在黎国百姓的心中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原本我和你几位叔伯并不信鬼神之说,认为辅帝阁代代辅政之说只是有心之人在背后玩弄权术的把戏,因此筹谋了这场兵变,意欲举兵苍山,正法卫洮,结束辅帝阁长达三百多年对黎国朝堂的把控,还政于君,怎料是我们莽撞,未探明究竟。”
说到此处,白建业紧锁眉头,没了半点往日的从容镇定,似是陷在深深的自责中。
“就在发兵前夜,梅兄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我们计划攻打的路线和兵力,事无巨细,分毫不差。”白建业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参与此事的亲兵本就是各家的心腹,却在这紧要关头出了泄露之事,我们始料未及。而且那封信上的字迹,是卫洮的。我们这才知晓,辅帝阁一定有着一双盯住朝臣的眼睛,潜伏在暗处,时刻注视着朝堂变动,在没有找出这双眼睛前,我们的一切行为都暴露在辅帝阁的眼皮下。”
“可我们知道得太晚了,从那刻起,我们未发兵而败,卫洮知晓我们的谋划,不管实施与否,都不过放过我们。他肯来信只是因为他高傲的性子,享受我们在最后关头的惶恐不安。几乎只是一瞬,我和几位兄长对了一下眼神,便已知彼此对方心中所想。兵变如旧,而我借此机会在卫洮之前向陛下状告此事,撇清白家关系,以待来时。”
连续的几个转变让白秉臣听得愣在当地。
“白家本就有着背叛的先例,我这些年来汲汲营营,也像极了为官位不择手段的人。我们之中,又只有白家没有参与其中的兵力,更容易撇清。”
打断他的话,白秉臣忍不住插话道:“可即便如此,此计并不周全,陛下大可全部处死,不留白家。”
“所以我们赌的就是卫洮的自负,观其行事,他在朝多年,为保清名,许多事都是通过陛下的口中提出。这件事,他虽有我们的把柄,可以直接面呈陛下,可我们赌他更愿意让一个自己以为能拿捏住的人出来替他状告此事,这个人最好还是身处谋逆之事,说出的话,拿出的证据可信。可又没有什么实权,即便借着状告谋逆一事,也不会对他产生威胁,仍然是他掌中之物。这样的人选,白家恰好可以担任。因此我们赌他不会向白家下手。”
“这是我们在绝境中,置己于死地的最后的办法。总要有人活着,活着去查清辅帝阁背后的事,活着去背负,去完成未竟之事。”白建业罕见地伸手摸了摸白秉臣的脑袋,眼中隐隐有湿润。
“这些事情,我本不想让你知道。可行至此处,再难有退路。今夜过后,白家必定成为众矢之的,帝王猜忌、试探,同僚不屑和鄙夷,都会接踵而至。可你要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与梅家、柳家、钱家割席,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他们都不再是你的叔伯,你的挚友,而是谋逆反臣,明白了吗?”
紧紧按住双肩的手,像是一个重担,又是一份嘱托,压在了白秉臣的身上,他看见父亲眼中的泪光,也听见自己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
“明白了。”
第55章 殊途人
只过了短短一夜,苍山连天的火光冲破平都城酣甜的睡梦,圣驾连夜回宫,紧跟着梅、钱、柳三家下狱。
如此紧密的变故吓得多少官员连夜从被窝里爬出来,惶惶不安地派人出去打听消息。
白府也彻夜未灭灯火,父子两人就坐在白秉臣院中,看着高悬的月亮随着天光消逝,竟是一夜无话。
直到天光乍起,晨鸟啼鸣,白建业才动了一下,慢慢起身,声音带着些喑哑:“我走了。”
院外蒙叔早早就拿着官服等着,白秉臣知道到了早朝的时间,父亲此次进宫,就是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去坐实梅、钱、柳三家的罪名。
他没有回话,直到白建业走出院门,他才动了动脚。腿部的酸麻混着内心的无力感深深地席卷上来,白秉臣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劳感涌了上来。
扶着墙起身的时候,有白光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继而就是长久的耳畔轰鸣。咬着牙,白秉臣还是自己回到了房中,躺在床上,合上眼,即便昏沉着的脑袋并没有一丝睡意,可他还是强迫自己休息。他知道,这只仅仅只是一个开端,今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
已经过了下朝的时间,白建业却还未回来,直到午膳时分,白秉臣从床上起身,才有小厮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整好衣服,白秉臣去白府门前迎接,却在看见发着寒光的铁甲兵时,顿了步子。
白建业正陪着笑和一个太监寒暄着,见到白秉臣,朝他招招手,向那太监道:“张公公,您瞧,这就是小儿。”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张公公身上的镶着金线的太监服,心知他的职级不低,白秉臣上前多了几分小心,规规矩矩地向着他行了个礼。
白建业向他夸赞道:“张公公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此次领各位玄甲兵兄弟们在府上小住几日,你可不要唐突了他们。”
只是寥寥几句便为白秉臣说清了当前情境。
张公公眯着眼上下打量了白秉臣一番,恭维道:“正是虎父无犬子啊,白小公子一表人才,又谦和有礼,不比那逆臣之子梅韶要好上许多?老奴这些年来在陛下跟前看着,也劝过陛下,说梅家那孩子太过跳脱,一看就知他父亲心里不安分,可陛下顾着梅贵妃的情谊,听不进耳。如今可好,酿成此等祸事来。”
张公公长吁短叹了一会儿,转而又道:“不过老奴看白家就很好,忠心侍上,又谦卑得宜,看着就像忠贞之士。老奴听说,白大人家的女儿蕙质兰心,若有朝一日,侍奉君侧,白家还怕没有昔日梅家荣光吗?”
他的这番话不知是在敲打白家,还是真的奉了陛下的意思,有纳白子衿为妃的意思。白秉臣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白建业却话语平平,毫无波动道:“小女资质平平,怎堪侍奉陛下。张公公在此处也站了许久,我们还是进府再叙?”
见白建业岔开话题,张公公也不恼,顺着他的话踏入府中,向后头的甲兵挥挥手,甲兵立时四散开来,牢牢占据住白家的每个角落。
“不急不急,白大人可是苍山谋逆的大功臣,陛下爱重,还怕没有封侯拜相之日吗?您瞧瞧,陛下怕孽党反扑,伤了您,还特意命老奴带兵守着,这样的殊荣,朝中哪位大人府上有过?”
明明是监视,却能拐着弯说成护卫,这隔着场面话下头的真意白建业也看得清楚,却只有笑着谢恩的份儿。
“白大人事物繁忙,老奴自是不敢时刻叨扰,不如老奴就在白公子处住下?”话虽说得和缓,像是在征求白建业的同意,可言语之间的笃定却不是商量的意思。
白秉臣猛然抬头看向父亲,眼中的波澜就要按捺不住,他意识到这哪里是怕打扰,只是看着他与梅韶素来交好,张公公特意在自己院中守株待兔。
见他有些沉不住气,白建业眼中带了警告,逼着白秉臣将目中光芒掩下,笑着对张公公道:“小儿顽劣,恐怕委屈了公公。”
“无妨。”张公公朝着白秉臣看了一眼,问道:“莫非白公子嫌弃咱家是个阉人,不愿让咱家住下?”
深吸一口气,白秉臣咧出一个笑:“怎会,求之不得。”
得了白秉臣的话头,张公公也不客气,命人将带来的行李安置在白秉臣院中的厢房,住了下来。
有了陛下的眼睛在府中,白建业又忙着处理苍山一案,少在家中,白秉臣在府中更加举步维艰起来。
他索性成日里在书房呆着,手中执卷,眼中却看不进一个字。
周越出府也有些时日了,却是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可现下的情景,白秉臣是既希望他回来,能让自己放心话带给了梅韶,又不希望他回来,撞上玄甲兵后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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