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的是,没能在凌澈大军冲进来之前了结自己。”赵景和自嘲地笑了,“所以,这可能就是我的惩罚,让我嫁给了自己的杀兄仇人。”
从白秉臣那里得知景王自杀的真相,梅韶如今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他默了一瞬,道:“你的兄长应当更希望你能活着。”
本只是自己的随意之语,赵景和没有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回应,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道:“你是知道些什么,是吗?”
撞向赵景和希冀的眼神,梅韶终是不忍,斟酌着把他从白秉臣那里知道的说了出来,“在沧州的时候,我和白秉臣做了一桩交易,问了他一些当年的旧事。”
梅韶编了一个他是怎么得到消息的理由,继续道:“他告诉我,当年景王并不是凌将军所杀,他是自刎。”
“不可能!”赵景和几乎是在瞬间否认了他的话。
她最了解赵珏的性子,就算到了穷途末路,只要不是赵祯亲下旨意,赐他一死,他都会活下来以谋来日,怎么可能自刎。
“他用自己的头颅,换给凌澈一份军功。之后凌澈便去见了陛下,请旨封你为长公主。”
梅韶陈述着他知道的事情,并没有把这两件事笃定地联系在一起,可赵景和又不是傻子,她稍稍一想,便清楚了其中关窍,登时迷茫得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像赵景宁一般是个爱撒娇的性子,即使在自己敬重的兄长面前,也少做小女儿形态。之后,赵珏一心扑在夺嫡上,性子也变得冷硬强势,更不和她亲近。
他把皇位当做一生追求的归宿,却在最后一刻,在生死之间,选择了结自己的性命,为赵景和谋划了下半生的安稳。
“这不可能.......我不信.......”赵景和的眼中涌动着强烈的抵触,她咬着唇,竭力不让自己已经湿润的眼眶落下泪。
“去把将军叫进来......去!”她在挣扎中不得解脱,突然想到了凌澈,对着侍女叫道。
凌澈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赵景和双目微红,含泪欲坠的模样,几乎是瞬间,他将赵景和护在了身后,凌冽的目光刺向梅韶,似是在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梅韶苦笑着朝着赵景和那处点点头,凌澈才发现她颤抖着的手正抓着自己的袖口。
“殿下?”
“兄长死的时候,你在。告诉我,是陛下亲自下旨要了他的命,是你亲自将刀刺入他的胸膛,是不是?”她看着冷静又克制,将浓烈的情感掩藏在眼底,不露分毫。
“是。”凌澈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陛下为什么突然封我为长公主,为什么不赐死我,为什么要留我一条命?”
“是我。”凌澈强硬地把她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是我用了杀你兄长的军功,去求陛下。也是我,杀了你的兄长,都是我。”
他似乎能够感应到梅韶对她说了些什么,温柔又强势地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这些都是我做的,你应当恨我,你没有错。”
“可我今天听到了不同的答案。”赵景和的睫毛在微微抖动着,她看向凌澈的眸子深邃又忧伤,“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将军?我不是需要你们一个个护在怀中的娇花,我需要知道,我的兄长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临终时有没有留给我什么话。我已经恨了你四年,不要逼我更恨你,说话!告诉我,事实。”
“事实就是这样。”凌澈梗着脖子不肯松口。
“好,好。”赵景和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既然如此,将军也不必在府中待了,我这就进宫让陛下准许我们和离,我会亲自问陛下,他当年到底有没有下旨。”
没有应答,赵景和冷笑一声,抬步往外走。
突然间被人从身后禁锢住,凌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景王是自刎而死。”
他不怕赵景和与自己和离,可他怕她进宫质问陛下,被陛下加以罪责。
霎时,赵景和感到手脚一下子冰凉起来,她缓了半晌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默默地任由凌澈抱着,似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般,双目失神,身子轻颤。
良久,她开口的瞬间,泪水终于从面颊上滚落下来,“兄长......他说了什么。”
“他要我发誓,拿着他的头颅要好好护住你的性命,要让你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卷入任何争斗中,安稳地活着。”
“他还说......”
凌澈想起四年前的今日,他提着长枪冲破殿门,看到了那个矜贵皇子,他没有丝毫兵败的羞恼和胆怯,用上位者的威压逼迫他发誓护住景和后,拔出手中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笑着面朝门口,对着外头道:“成王败寇,自古通理。可我从未输给过你,赵祯!”
他放肆地笑着,喊着新皇的名讳,“我输给的是天命!是黎国的天命!是黎国的天命需要一个赵祯,而不是本王就比不上你赵祯!”
血溅三尺,染尽华服。
——
空中的黑羽鸟扑棱地飞过天际,穿过闹巷,落进一处隐蔽的宅院中,停在了院中一个人的身上。
她亲手解下黑鸟脚下的细筒,朝着房门轻轻叩击了几下。
“进来。”
得到首肯后,女子才推门走了进去,里头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她没有抬头,跪着将东西奉上。
公子打开纸条看了一下,正要开口,发现对面人的眼光正在女子身上流连。
“公子的人,很懂规矩。”他开口调侃道:“样貌也好,就是不知道和肖似自己母亲的人成日共处一室,公子是什么心境?”
“阿沅受过调.教,自是最好的。”公子的目光也跟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恩相要是喜欢,是阿沅的福气。”
他言语之间竟是要把女子拱手让给张九岱的意思。
闻言,张九岱反而笑了,“这样的一把扎手的刀,我可不敢放在床侧,只是要是放出去,众人皆知她是公子的人,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他收回目光,不再管地上跪着的女子,接过公子手中的东西看了一眼,眉头紧皱。
“不过是下头人办砸了事情,恩相不用这么紧张吧。”公子捻了一块案桌上的蜜饯放入口中,含混不清道:“不过是些火药,我都没有心疼,恩相居然心疼了。”
“东西砸在了威虎山,是你的错处。”张九岱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公子,道:“这样的东西藏得那样的隐蔽,怎么会出事?”
“如何出事?这上头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吗?”公子毫不示弱地回望过去,“还是恩相觉得是我动了手脚,断了咱们自己人的财路?”
张九岱没有说话,眼中的询问之意昭然若揭,却惹得公子笑了。
“剿了威虎山的是恩相手下的新宠梅韶,炸了火药的是南阳侯麾下的费永昌,怎么,恩相现如今不去找他们,倒是要来找我这个供货人的不是了?”
他话说得和缓,张九岱一时也不好发作什么,只能烦躁地拧了眉,“货没了不说,沧州的那段水路也被断了,以后再想混在漕运中运输南下,就难了。”
“怕什么,陛下不是让恩相的人去督查漕运赋税,凭他通天的歧路,恩相的人一去,这条路不就能重开?”公子不以为意地吐了果脯中的核,继续道:“这可是我们做生意的好时机,火药这种东西到底是难脱手的,盐粒才是真正吸金的宝贝。”
“这趟我总觉得有些不安,陛下居然要我的两部尚书南下,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这样的反常,多半是白秉臣的手笔。”张九岱提到这个人,心中更是烦闷。
“他不是要北上吗?就留下手下的一群乌合之众,恩相还怕拿捏不住,在沧州的时候,恩相不久已经收归了不少他的人马。等他从北边回来,这个朝堂,已经皆在恩相手中了。”公子宽慰着他,“有了权钱在手,恩相还怕不能拿捏住陛下这个没有兵权的帝王吗?”
“要不是恩相操之过急,急切地想要连兵权都收拢在手中,急急地拉拢了梅韶,又怎么会出了威虎山那档子事。”公子慢悠悠地抠着指甲上的丹蔻,眼角眉梢都上扬着一点媚气,“不过梅韶未必不可用,只是恩相好似没有准备重用他,利害关系都没能让他知晓,也不怪他动了恩相的货。既然恩相并不信他,那留他在平都,就有些碍手碍脚了,不如让我替恩相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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