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广仁看了看他的脸色,神情是极力控制着的感动和欣喜:“好,好。”
他活到这把年纪,早就习惯了望着一张黑白照片,相送老友,从不敢想死亡边缘的人还能一抬腿迈回来的。
“好什么。”池小池歪头看他,“头发都白了,不染染啊。染个奶奶灰,多洋气。”
孙广仁笑道:“胡闹。”
孙广仁知道不好晾着池颂,跟池小池白话两句,就及时把池颂拉到身边:“池颂,我最近那部电影的主角,前途无量。”
池颂本来在后头安安静静窝着,被拽到跟前时有点脸红,但还是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你好,前辈。我叫池颂。”
池小池打量着他:“啊,小影帝。”
池颂脸皮出乎他想象的薄,抿着嘴巴,只敢带着一丝仰慕看他。
只一合交锋,池小池就知道这孩子脸嫩,马上就不难为他了,转向孙广仁娴熟地撒娇:“不行,老孙,你可不能有了新欢就扔下我不管。”
孙广仁略略整肃了面容,又重复了一遍:“胡闹。”
他没机会跟池颂说这样的话,因为池颂与池小池是截然相反的个性,乖巧温驯,懂礼知礼,从不会让人头疼。
如今,皮猴子似的池小池,让孙老重新找回了熟悉而温暖的感觉。
又聊了两句,孙老转身去接水,把池小池和池颂放在一起。
一新一老,一个健康一个病弱,这本该是很尴尬的一幕。
但池小池根本不介意池颂,孙广仁也知道池小池不会介意,只是池颂跟池小池不很熟,因此他仍是拘谨。
“哎哎。”池小池亲昵地招呼他,“我的小本家,过来点儿。”
池颂受宠若惊,来到病床前。
“我还没来得及看你的电影。”池小池说,“带碟来了吗?”
池颂老实地回答:“我本来想带的,但是来前查了资料,前辈刚醒,要注意休息,不能太耗精神。”
关怀是出自真心或是假意,池小池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喜欢这个老实孩子。
于是他说:“成啊。不过你下次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张。”
池颂很是不好意思:“我的演技不如前辈。”
池小池:“嚯。这一年里你的演技是相对最好的,你又不如我,四舍五入一下,我躺着得了个影帝。”
池颂腼腆地一乐。
小师弟看起来实在太好欺负,池小池忍不住提点了他两句:“说起来,咱们俩算同出一门的,出去可别这么说自己不如我,那是立个靶子给对方打,还丢师门的人,懂不懂?”
池颂:“我懂。”
……看他的表情,是真的懂,不是不懂装懂。
谦冲有礼,但绝对是个聪明人。
这是池小池对池颂的第一印象,相当不错。
“前辈,我看了你全部的电影。”和池小池不过谈了两句,池颂就忍不住流露出了隐忍很久的倾慕,身子前倾,双手压在膝盖上,目光炯炯,“希望前辈早点好起来。关于演技,我有很多事情都想向前辈请教。”
这是个真喜欢演戏的孩子。
他和池小池全然不同。
池小池最早演戏,是为了挣钱才入行,后来就成了习惯。
因为不演戏,他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如今看到一个真心喜欢演戏的人,池小池很有几分感动。
池颂很体贴,知道池小池在病里,不宜多说话,也不宜多听话,只拣着些不费脑子的话说:“我其实来看过前辈。那个时候,前辈还……”
池小池接话:“还一身管呢。”
池颂极快地适应着与池小池的交流节奏:“一切都在变好呀。等到明年,前辈说不定就能进组了。”
对于爱演戏的池颂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祝愿。
但池小池笑道:“我未必会进组的。”
池颂从善如流:“休息也很好。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池小池直接道:“我打算出柜。”
池颂:“……”
池小池甚至不怕池颂出了医院门跟谁八卦,坦坦荡荡道:“等出了医院,这事儿你跟孙老转达一下,我怕他捶我。”
池颂呆滞半天,小声道:“我也怕。”
显然,池颂想不通,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四年,为什么刚一睁眼,第一件想着要做的事情就是麻溜儿把柜给出了。
池小池看出了他的心事,替他答疑解惑:“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人。”
池颂了悟。
……因为不想再次错过吗。
池小池主动向池颂表露性向,一是因为自己不愿意把这事儿当做秘密,二是因为他想向池颂表个态。
——在事业上,他不会同池颂争什么,池颂也从未从他这里抢走什么,他对自己大可以坦然一些。
在池小池看来,池颂就算再有涵养,得知自己的取向,也得吃惊一阵儿。
但池颂在吃惊片刻后,目光就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歆羡和向往。
……池小池直觉有点不对劲。
但是孙老回来了,他也没再问什么。
池小池刚醒,精神的确不怎么好,多说了20分钟话就有点恹恹的了,懒洋洋躺在床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渴睡的猫。
孙广仁主动告辞了,并叫来了门外等候的护工。
临走前,池颂小声问池小池:“以后我还能来拜访前辈吗?”
池小池打了个哈欠,粲然一笑:“为什么不呢?”
得了池小池的承诺,池颂很是开心,走出病房时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脸上的欢欣,就迎面看见了池小池的护工。
刚进来时,池颂满心都是来见偶像的紧张恐慌,没仔细看这护工。
在照上面的一瞬间,池颂心尖轻轻一动。
……是他。
池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但他觉得,池小池口中的那个人,就应该是他,也只能是他。
娄影走入病房,用吸管喂他喝水,又把池小池的病床放平。
“是后辈?”他在外边听得很清楚。
“嗯。小后辈。”池小池有点孩子气地炫耀,“挺好一小孩儿吧。”
“好。你看中的当然都好。”娄影一副嫂子口气,顺着他的话应和,撸小猫一样抚着他的背,“快睡吧,你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在娄影看来,池颂确实是孩子了,他不会吃一个孩子的醋。
因此当一个月后,池颂满心欢喜地来找池小池时,他并没有多少讶异。
但是在病房外看到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没有这么淡然了。
与他曾有一面之缘的宋致淮西服笔挺,却欲盖弥彰地拿着一份体检单,在住院部的vip病房外蹲守。
恐怕整层楼只有宋总自己不觉得自己这副尊容很是违和。
娄影见过宋致淮,宋致淮却是不认识他的,跟他打上照面后,只是为他的外貌惊讶过一瞬,便客气且疏离地点一点头,就算作是打过招呼了。
娄影注意到,在等候期间,他把手里的体检表折了对折再对折,直到折无可折。
像是在焦虑着什么。
……他是来看小池的?
娄影的眉头不自觉拧起。
那为什么不进去?
宋致淮像是和他比着犯愁似的,眉头也皱得紧紧,他走到门口,状似无意地路过,往里瞟了一眼。
里面的池小池正和池颂聊得开心,池颂的脸和耳朵都兴奋得红红的。
宋致淮好像很不满地嗤了一声,但不知道是对着谁。
总之,他的神情让娄影有些不高兴。
两个不高兴的男人在病房外大眼瞪小眼。
短短十五分钟,宋致淮去了四趟厕所,洗了四回手,接了三回水,还有一次装作遛弯闲逛,伸着懒腰从病房门口过去。
娄影越来越疑心他也是来找小池的,想等着池颂走了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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