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身份如何才能快速取得陶园昌的信任。重生之事逗逗沈满棠可以,可他若是向陶园昌和盘托出,恐怕只会适得其反。信奉“赛先生”的陶园昌只会因此把他全部的话都当作戏言。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陶园昌听后居然爽快地答应道:“行吧,我也好久没喝咖啡了,你等我去跟同学打声招呼。”说完他便跑回人群里和一些同样打扮的小伙子们告别,随后又快步跑了回来。
“走吧,小鬼头,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咖啡馆吗?”陶园昌的语调轻快明亮,一点都没有刚参加完抗议活动的样子。
金朝指了指马路口的一家咖啡馆,忍不住问道:“先生,您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可刚刚的会议好像还挺沉重的……”他斟酌着,最后还是选择以这种客气的方式问出一直深埋他心底的疑惑——陶园昌一天天的到底在傻乐些什么?上辈子他就是如此,就和从来没有遇到过烦心事似的,以至于他从来没把陶园昌往革命斗士的方向想过。
“哈哈,你个小不点还能听懂我们在讨论什么吗?”陶园昌乐道,“事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不过马克思不是说吗?事物发展的方向是前进的,但道路是曲折的,所以我们要在曲折中进步。这次既然有这么多人愿意站出来和强权做斗争,那么我相信这事一定会向好处发展。”
还是一贯的乐观,金朝想,他真是太久没听到这些熟悉的马克思理论了。
他点点头,配合道:“先生,我悟了。”
陶园昌又乐呵呵地盘了把金朝的头:“悟什么啊,快带路吧。”
他完全没忧心金朝会把自己带去哪,没心没肺地就跟着走了。金朝在咖啡馆找了个角落,给陶园昌点了杯咖啡,还叫了两份奶油栗子粉,一份现吃,一份打包带给沈满棠。
陶园昌扫了眼这家店的装潢,心里也有些没底了。他可没指望这小子能给自己付钱。在他努力回想自己随身带了多少钱时,金朝已经开始进入正题了。
“先生,我看您现在还在读书是吗?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置办一家糖果厂?”金朝看着陶园昌迷惑不解的表情,心凉了半截,又继续说道,“我现在手上有十五张制糖配方,其中有一半是目前市面上还没有出现过的种类。如果您有兴趣,我们可以合办一家工厂。不过我现在没钱,所以需要您出启动资金,我再以技术入股。”
陶园昌端咖啡的手悬在空中,直到手腕传来一阵酸痛后才反应过来,这小孩竟然真要和他谈生意?可他还只是个经济系的大一新生,虽然手头上有点闲钱,但也只是每月从家里拿的零用,哪撑得起一个厂子的运转?何况提出这个想法的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陌生人。
“哈哈,你还会做糖呢,真厉害。嗯……你的这个想法也非常好,嗯嗯,领先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小孩。”陶园昌尬笑着夸了一顿金朝,又甩出自己的疑问,“呃,不过你为什么要找我呢?”他实在是不懂金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先生,如您所见我只是个小孩,所以我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帮我把这些糖做出来。有些话说来荒唐,但我确实对您一见如故,像是上辈子就认识了一般。”金朝真假参半地糊弄过这个话题,又将一直随身携带的配方单子递给陶园昌,“您可以先看看这些单子,如果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再约个时间,我把我做的样品带来给您品尝。”
陶园昌将信将疑地翻阅着一张张配方单,有几张的角落里还画着几幅非常幼稚的幼儿简笔画,不过并不影响阅读,反而给这些单子增添了一丝童趣。
“这是你画的?”陶园昌指着一张单子上一对手牵手的小人笑道。
金朝扫了一眼:“不是,是家里小孩画的。”
看到陶园昌无语的目光后金朝才反应过来,这话说的太老成了些,他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小孩。
虽然这些画的水平和金朝泰然自若的淡定样很不搭,但陶园昌还是自顾自地默认金朝就是作画者。他在心中偷乐了一阵后才认真看起配方来。
这些东西他不能说是完全不熟悉,因为他家以前便是靠制作土糖起家的,可惜后来外资纷纷来华开设新式机器糖厂,所产的精炼糖晶莹洁白,质量远超手工制糖业生产的粗糖。他家的糖坊渐渐没了生意,没撑过几年便倒闭了。
好在祖上还有些积蓄能让他们一家维持原有的生活,因此他才能安心考学读书,不用操心温饱问题。可他如今也到了该担事的年纪,他们一家不可能一辈子坐吃山空下去,因此他早就想过要凭自己的力量干出一番事业。
“你这些糖果好多我都没听说过,这都是你自己研发的吗?”陶园昌越看越惊讶。他也算见过些市面,从前家中的糖坊也曾给下游的糖果制造商提供过原糖,可金朝“发明”的这些品类他确实闻所未闻。
金朝直接揽过往后十余年里国内外所有糖果制造商的发明专利,大言不惭道:“是我研发的。我家弟弟爱吃糖,嘴还刁,所以得变着花样给他做,不然他很快就吃腻了。”
陶园昌看着那一张张单子,确实有些心动了。他家虽然落魄了,可在制糖业到底还是有些人脉在的,与其另谋出路,不如重操旧业。就算这小孩不出现,他也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日里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他现在不仅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还囊中羞涩,因此他还是诚恳地建议道:“其实你不该来找我的,你如果真有这样的手艺,还不如直接找那些外资糖果厂,他们开的价肯定高。”
金朝却不以为然:“这些新糖放眼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家生产过类似口味的糖商,我相信就凭目前的单子都足以让一个厂子日进斗金,我又为何要做一锤子买卖,给他人做嫁衣?何况自开埠以来,有多少外商蚕食国内市场,侵逼国糖,导致糖商、糖坊和蔗农难以为继,宣告破产?”
“先生您今日既然会出现在此,想必也不会愿意看到未来国内糖业依旧是由日本糖、爪哇糖和英属香港糖称霸的局面吧?”金朝默默地拔高话题,目光如炬地等待着陶园昌的回应。
如他所料,陶园昌本还犹豫的心瞬间坚定起来。他家的糖坊便是被外商逼得没了出路,若是连他都不知争取,以后国内糖业还会有国人说话的份吗?
金朝又道:“更何况此次巴黎和会名义上是惩罚战败国,实际上还是帝国主义重新瓜分世界。他们冠冕堂皇地以签订和约的方式维系世界和平,却只顾着为自己谋利益,那这个和平又能维系多久?谁知道未来何时还会再爆发一次世界大战?”
“战时的糖是比黄金白银还要硬的通货。一旦打起来,后方就需要有人能供应充足的糖。因此我们必须趁现在尽快把糖果厂开起来,从而打响名气、积累资金,并在日后进一步涉足精糖生产,以此振兴民族糖业。”
“近几年日糖销售额已经占到了上海糖品市场的八成,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数字。好在现下正逢国人民族情绪高涨之时,抵制日货的风潮恰好能帮我们抵御一阵与日糖的竞争。因此此刻便是我们创业的最佳时机。”
金朝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简直比刚刚大会上的发言还要更能震撼到陶园昌。金朝从陶园昌愈发严肃坚定的眼神中就能预判到,这事成了。这也不枉他重生回来的一年半里一直不断分析糖业行情并筹划未来糖厂的布局。
他们不能如上辈子一般只做时兴又昂贵的糖果,他们要做便要做到振兴整个本土糖业。这也是上辈子他死之前尝试做的最后一件事。一九三二年初春,他深感糖厂设备之落后,所生产之糖品根本无法支撑前线作战,因而近乎倾尽积蓄想向英商进口当时最先进的机器。无奈他不懂英文,只能聘请洋人为他翻译,结果却被洋人们合起伙来做了局,在交易当天命丧大海。
因此这辈子他定要提前布局好这一切。好在上天垂怜,让他早早地找到了陶园昌。有了这个靠谱又热血的青年,许多金朝现在无法完成的事都能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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