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侯氏彻底绑上公子煜的战车。
天光大亮,公子煜车驾出城。
昨日入城赫赫扬扬,沿途不乏少女投掷野果绢花。今日路旁鸦雀无声,车轮压过路面,车辙仿佛拖曳出血痕。
“熊罴,速行,尽快返回国都。”
“诺!”
甲长领命,举臂向前挥动,队前及左右立起旗帜。
旗声猎猎,马蹄隆隆,百名甲士护卫马车穿过河岸,自上空俯瞰,恍如一条红龙向东行去。
滦河上游,边城之外,林珩暂缓行程,由陶荣引路前往铜矿。
矿洞藏于深山,沿途巧妙设置机关,若无奴隶带路,不小心即会落入陷阱。
“公子,穿过前方悬桥,不远就是入口。”
陶荣话落,两名奴隶率先登桥。
两人袒露上身,仅在腰间围一条麻布。赤着双脚,动作利落可比猿猴。他们是陶氏的奴隶,奉命藏匿在矿山,最熟悉周围环境。
一行人穿过悬桥,耳畔传来水声。
甲士拨开挡路的藤蔓,一条银链直落水潭,发出轰鸣之声。
瀑布旁是狭窄的栈道,蜿蜒嵌入山体。沿着栈道向下,越过两道闸门,高过五米的矿洞赫然呈现在眼前。
看守矿洞的私兵提前接到命令,匠人奴隶都被另行安置。空荡荡的矿洞前仅有大量矿石和铜锭堆砌。
驻足矿洞,林珩心生惊讶。
联合陶荣之前所言,他料定这座铜矿必然储量丰厚,否则也不会引来有狐氏觊觎抢夺。只是万万没料到,这座藏于深山的铜矿,储量竟如此之巨。仅以洞前堆叠的矿石和铜锭,武装晋国三军就绰绰有余!
第六章
林珩在山中探查铜矿时,智陵已率队从晋阳出发,日夜兼程,距离边城越来越近。
车队携带大量金玉绸帛,风声意外传出,不免引来觊觎窥伺。所幸有数百甲士奴仆护卫,一路上有惊无险。
然而,距离边城仅一步之遥,队伍却遇上了麻烦。
“你说什么?”
“回郎君,桥断船沉,船夫不知去向,岸边尚有血痕。”
天空飘落细雨,阴云不散。灰蒙蒙的雨雾阻隔视线,迫使队伍行速减慢。
眼看超过预定时间,智陵本就心急,不料护卫来报,停靠在河边的船只尽被凿沉,船夫不见踪影,仅有的一座绳桥也被砍断。没有水性过人的船夫和奴隶,一时半刻难以过河。
智陵惊怒交加,不顾雨水连绵,推开车门跳下车辕。
青色锦袍被水打湿,犀皮靴沾染污泥,长袍下摆溅上泥水,他却顾不得许多,手按佩剑令护卫带路。
“备马,我亲自去!”
河水滔滔,一望无际。
翻滚的黄龙奔腾咆哮,水声震耳欲聋。
连续多日大雨,水位急速上升,两岸泥土大块剥落,在河中颠簸,载浮载沉。这样的水势,最胆壮的奴隶也不敢泅渡。
“无法给边城送信?”
智陵握紧缰绳,意图控制战马。奈何战马受到惊吓,不断嘶鸣踏步,进而挣扎着后退,根本拉不住。
出于无奈,智陵唯有翻身落地,徒步走近河道。
“郎君小心。河岸泥土不牢,随时可能断裂塌陷,不要靠得太近。”护卫提醒道。
智陵停下脚步,眺望呼啸而去的长河,眼望涡流险湾,惊涛拍岸,面色沉凝,眉心越皱越紧。
“鹿巳。”
“仆在。”
一名身材中等的护卫出列。
他样貌平凡,在队伍中看似寻常,极容易被忽略,泯然众人。
“你速回晋阳禀报我父,城内定然混入了探子。”智陵声音低沉,看向残存的几片舢板,目光凶狠。
他从晋阳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却还是遭了算计。
十年前一场大战,智氏实力大损退居晋阳,国君仍不放过,暗中咄咄逼人。有狐氏算什么,不过一走犬,没有国君驱使庇护,早被碾成齑粉,如何有今日的张扬,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你见到父亲后禀我言,城内府中必须严查,宁错杀不可放过。公子归国,肃州必定风起云涌,智氏退无可退,再不能躲!”
“诺!”
鹿巳跪地领命,牵出一匹战马,飞身上马疾驰离去。
战马驰出不远,变故陡生。
破风声从两侧袭来,黑色箭雨铺天盖地,堪比黑云压顶,笼罩智陵一行人。
“保护郎君!”
护卫迅速围拢,将智陵保护在中心。
圆形盾牌挂在臂上,同一时间挺起,边缘相叠,默契地护在头顶,抵挡飞来的箭矢。
鹿巳遭遇夹击。他孤身一人面对冲上来的刺客,敏捷地弯腰挂在马背,利用马身掩护,竟然在倒悬的状态下张弓,射穿了袭击者的喉咙。
“鹿巳,速走!”
智陵的声音传来,鹿巳毫不迟疑,摆脱刺客追袭,反握匕首刺伤马臀。战马吃痛发狂,撞开拦路的刺客,踏碎一人腿骨,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鹿巳走脱,刺客心知援兵将至,更加不敢耽搁。
见箭雨无效,领队之人曲起手指打出呼啸,尖锐的哨音在风中回荡,纠缠控弦声,异常尖利刺耳。
“速战速决!”
他们的任务是破坏绳桥凿穿船只,拖延公子珩同智氏在边城相会。
事情妥当,一行人本该离去。奈何首领立功心切,见智陵脱离大部队,仅带十余人出现在河边,认为是天赐良机,临时改变计划,率手下埋伏起来,骤然发动袭击。
三十对十五,智陵和护卫陷入包围,分明处于劣势。
“杀,取其头!”
首领兴奋异常,在奔跑中挥舞石斧,包裹在头上的麻布脱落,竟然是髡头。
“犬戎!”
护卫认出袭击者的身份,迅速将短矛架上盾牌,森冷的矛尖笔直向外。
“犬戎,野兽耳。”智陵没有持盾,拔出腰佩长剑,剑光照入眼底,“闻有狐氏自甘下贱,同犬戎为伍,不配为晋人。”
首领被气得哇哇大叫,怒吼着冲向智陵,试图撞开护卫的盾阵。
“我乃智氏子,祖训杀胡。”
“让开!”
智陵长剑横胸,见护卫被犬戎首领撞飞,不闪不避,迎险而上。
犬戎首领身材高大,比智陵足足高出一头,赫然是一名巨人。双手握紧巨斧劈下,神情扭曲,目光残佞,誓要将目标劈成两半。
巨斧落到一半,胸口突然一凉。
剧痛接踵而至。
犬戎首领僵在中途,低下头,只看到留在心口的剑柄,上面握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这只手能烹茶挥墨,亦能仗剑持矛,顷刻取走人的性命。
剑身贯穿犬戎首领胸膛,从他背后透出。智陵没有收手,而是迅速翻转手腕,硬生生在对方身上开出一个豁口。
“野兽胆敢踏入晋国土地,当杀!”
智陵后退收剑,一脚踹在犬戎首领膝上。
后者身受重创,鲜血涌出伤口,当场踉跄跪倒,趴向地面,犹如山石垮塌。
“首领死了!”
犬戎首领倒地,袭击者群龙无首,瞬间失去战意。所有人都想着逃命,俨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杀光,一个不留。”
甩掉剑上血痕,智陵当场下达命令。
护卫领命分散开,两人一组,追杀逃跑的犬戎。
一名犬戎慌不择路,被追到河岸旁。前后皆是死路,他不敢迎战,唯有丢掉武器跪地求饶。
“饶命!”
护卫不假思索,一矛扎穿了他的脖子,没有丝毫怜悯。
血光飞溅,犬戎捂着伤口睁大双眼,正对护卫充满恨意的目光。
晋国北临荒漠,常年同犬戎各部作战。
智氏掌晋国下军,族中儿郎年少即上战场,女郎亦能开弓击剑护卫疆土。
晋国三军中,下军同犬戎交战最多,军中氏族最不齿有狐氏行径,不屑与之同朝为伍。
遇见智氏私兵,犬戎没有偷生可能,连保留全尸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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