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楚煜颔首,神情同样严肃,“君侯还请入帐,方便详言。”
同一时间,在新起的楚军大营内,楚项和赵弼对面而坐,两人面前摆着国内送来的情报,内容如出一辙。
“执政时日无多,天子身中剧毒,至今昏迷不醒。王子肥杀王子害,囚诸王子。”
第二百零二章
冷风肆虐,暴雨倾盆。
一场冰雹过后,大雨连下两日。
河流水位急剧上升,野河泛滥,冲垮残留在河畔的木桩,淹没河道下游。
狂风呼啸,雨水阻隔视线,大军出营都极其困难,遑论在旷野中列阵交战。
两日时间,交战双方达成默契,各自高挂免战牌,都是闭营不出。为防对方使诈,同时在营内加紧巡逻,并散出数百飞骑,确保营防密不透风,刁斗森严。
晋军大营内,林珩下令升帐,召集军中将校议事。参战的西境诸侯和氏族同被邀请,由侍人引入大帐,在预设的席位上落座。
不同于晋侯宫大殿,中军大帐空间有限,诸人席位相对紧凑。
饶是如此,晋国勋旧和新氏族仍互相壁垒,彼此间泾渭分明,一眼能看出阵营。
蕲君走进大帐,左右扫一眼,带着同行氏族去往右侧,位置与费毅比邻,同壬章也相距不远。在他之后,接连有十多名西境诸侯和氏族入帐,看清帐中情况,大多一言不发,找到位置坐下,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不掺和,彻彻底底置身事外。
晋侯英明神武,乃是不世出的英主,晋国雄霸西境早成定局。
大国内部氏族争锋,在朝堂上分庭抗礼,对外仍是铁板一块。
小国区区身量,察觉危险本就该远远避开。妄图搅动风雨,实属于异想天开,纯粹是自寻死路。
不过就事论事,遇上晋国氏族相争,避开是良策。换成楚国氏族,那就是另一种应对方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帐内滴漏发出轻音,与会人员全部到齐。
林珩高踞上首,与众人见礼。
“参见君上。”晋国氏族齐齐叠手,分左右落座。
蕲君等人随之起身,无论国君还是氏族均对林珩执臣礼。
既为附庸,理当自觉放下身段。
没人对此有异议,几百年来早已是约定俗成。
史官坐在屏风一侧,靠近林珩右手边。自众人入帐落座,他便开始奋笔疾书。左手捧着竹简,右手笔走龙蛇,偶尔抬头扫视众人,笔下短暂停顿,下一刻又开始记录。
礼毕,众人落座。
侍人送上茶汤和糕点,为铜炉中加入炭。
为照顾不同口味,糕点有甜有咸,分装在不同的碗盘中,每种数量不多,入口的滋味相当不错。
林珩端起茶盏,细品茶汤滋味。
汤汁入口微苦,后有回甘。烹煮时加入香料,更加醇香辛辣。饮下半盏,寒意被驱散,暖意取而代之,逐渐流淌至四肢百骸。
有人饮得急,额角竟沁出一层薄汗。
用过茶汤和糕点,林珩轻轻挥手,除了马桂和马塘,侍人全部退出大帐,从外落下帐帘。
帐帘并未遮严,留出足够的缝隙,既能遮挡风雨保持帐内温度,也方便空气流通,使烟气能够流出。
“邀诸君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接到国太夫人书信后,林珩过营与楚煜见面。
上京发生王权争夺,事关重大,下一步决策至关重要,不容出半分差错。
两人彻夜长谈,部分意见相同,也难免存在分歧。直至天明,事情才大抵定下,终于商讨出结果。
今日,林珩在营内升帐,楚煜也是一样。目的是宣告上京之事,让众人心中有底。
不知雨会下到何时,或许会持续几日,也可能转眼就停。
为防节外生枝,林珩没有拐弯抹角,开口就是单刀直入,道出升帐因由。
“上京生变,执政重病不起,天子身中剧毒,传言昏迷不醒。”
“天子在宴上中毒,王子肥指王子害下毒,无凭无据,当场将其射杀。并借机囚王子典及王子盛等人,以盗匪和私兵控制王宫,意图掌权。”
“佞贼在朝,纵盗匪入城,据悉上京人人自危。”
说到这里,林珩稍作停顿,视线扫过帐内,声音微沉:“有飞骑冒死出城,奔逃吴国。日前事情传出,多国皆闻。”
林珩话音落下,帐内肃然无声,鸦默雀静。
片刻后,议论声骤起,人言籍籍,犹如滚水沸腾,充斥整座大帐。
“执政病重不起,想已无法理事,否则岂容盗匪混入王宫。”
“天子身中剧毒,至今昏迷不醒。如果事情不假,怕是山陵将崩。”
“诸王子中,除早年废黜三人,王子害居长,且有才名。若无此事,迟早会册封为太子。”
“王子肥无真凭实据就杀兄,更像是贼喊捉贼。其后又囚诸兄弟,分明就是谋逆!”
“上京贵族竟然不闻不问?”
“昔日中山国被窃,蜀国信平君叛乱,天子何曾理会?如今换做上京,贵族又岂会强出头?”
议论声持续不断,无论晋国氏族还是西境诸侯,对此事的结论出奇一致:执政不能理事,天子性命垂危,上京衰败无法遮掩。王子肥谋逆,以诡计杀兄,罪不容诛。
目睹帐内变化,林珩不动声色,端起茶盏饮下一口。
茶汤已冷,入喉愈发苦涩。掺入的香料味道浓重,苦和辣一起蔓过喉咙,舌根竟有些发麻。
这种滋味称不上好,却格外提神。
林珩表情不变,连眉心都没拧一下,反而继续饮下茶汤,直至清空盏底。
咚地一声,茶盏触碰桌面。
声音极轻,混杂在众人的讨论声中更显得模糊。可就是这声轻响,成功让帐内安静下来。
众人停止交谈,不约而同端正姿态,看向上首的林珩。
漆金屏风前,年轻的晋侯身覆墨色,头戴玉冠。领口的花纹以金线刺绣,灯光映照下浮现斑斓,某一刻竟呈现出暗红,仿佛流淌的血色。
见众人安静下来,林珩微微倾身,手指擦过茶盏边缘,停在一枚浮凸的文字上,声音不疾不徐,字里行间却充斥杀机:“寡人赞同诸君言论,王子肥有罪。”
闻言,智渊心中有底,正打算开口,不想被人抢先一步。
他定睛看去,眼底闪过惊讶,随即化作了然。
雍楹。
“君上,臣以为天子中毒,王子肥不查真凭实据,断然杀兄,其后囚诸兄弟,以雷霆之势控制王宫,分明是早有预谋。下毒者绝非王子害,反是王子肥更有嫌疑。”
“不错。”待雍楹话落,费毅紧跟着开口,“其言狡,其行恶,实为谋逆,大逆不道!”
“上京贵族无能,峭论鲠议者少,尸位素餐者众。王子肥欲夺王权,贵族无人敢拦,事成定局之前,必会千方百计隐瞒消息。然而宫变仍为天下知,能派出飞骑者,除执政再无旁人。”鹿敏沉声开口,言辞直指要点。
他的推断合情合理。
以上京贵族的作风,宫宴当日没有向王子肥发难,甚至连质问都没有,事后自然也不会再有动作。
敢揭开此事,并且不怕王子肥报复,纵观王宫内外,除了执政不作他想。
“执政病重不起。”有人迟疑说道。
“病重不起,却非神志不清。只要他一息尚存,以素日积威,哪怕知晓是他所为,王子肥也不敢轻举妄动。”壬章难得与鹿敏意见相同。
两人都是新氏族家主,发迹的方式却截然不同。
这就决定了壬章不可能加入鹿敏等人的行列,同样的,也不可能与勋旧站到一处。
他代表着晋国朝堂上的第三股势力,彻彻底底忠于林珩。其崇尚严刑峻法,称得上是酷吏,更使他成为国君鹰犬,被勋旧和新氏族同时忌惮。
“若为执政送出消息,王子肥谋逆无疑!”智渊沉声开口。
“卿所言甚是。”林珩点了点头,态度无比明确。落入众人眼中,哪怕脑子转得不够快,也能猜出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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