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朗突然转身朝着家乡的方向重重跪下,磕头大喊,“爹,娘!孩儿做到了,孩儿做到了!”
小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不知山外还有什么,也不知道离开土地他还能做什么。
一大家子都挤在一间小小的木屋中,麻木地生活着。
好像这一生在种地,此后子孙代代,都是种地的,永远不可能离开那座大山,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可他现在做到了!他终于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他现在可以带着家里人,离开那座大山,见到外面的繁华,他做到了!
宋卫风看着叶朗这副模样,立即回忆起家中老父因为不认字,而被人欺骗落泪的场景。
鼻尖一酸,只能偏过头去,不让旁人看到泛红的眼眶。
宋豆丁也慢慢落下自己的手,捂着眼睛抽噎。
苦读多年,终于开花结果。
家中有了两个秀才,他们家就可以去商入士,再也不用被人欺负!
从此以后,老爹出门能挺起腰杆做人,也不会有人嘲笑他们宋家没有一个读书人。
一切都会慢慢越来越好。
周自言作为唯一一个没有落泪的‘狠心人’,默默叫小二打一盆热水,准备一块毛巾,顺便温好热茶。
待会这三个人哭完了,一定眼睛红肿。
他可不能让他们脱水。
另一边的廖为安,在说出落榜的结果后,客房里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看着眼前一张张不敢置信,又呆滞的面庞,廖为安坐到他们对面,想着周自言说过的话,沉声开口,“瞧瞧你们这副样子,不过一次童试落榜而已!有何可怕的?书院不会因为你们落榜就生气,也不会瞧不起你们,你们还是书院的学子。”
“只要还在书院一天,书院的夫子们就会尽心尽力的教导,让你们能再去参加!不过是重来一次,你们读书几载,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都做好了!”廖为安一个一个把学子们看过去,“只要你们自己不放弃,书院就绝不会放弃你们!”
“……”学子们好像还没想明白,依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落榜。
廖为安叹了口气,也不逼迫他们能这么快就走出来。
留下房间,安静离去。
顺便吩咐小二,定时过来送一趟晚膳,别叫这些失魂落魄的人饿死了。
这边的氛围太压抑,廖为安思索再三,敲响周自言那边的客房。
还是沾沾喜气吧。
推门进入,廖为安就看见叶朗和宋卫风坐在椅子上用毛巾敷脸,而宋豆丁正躺在床上,正被周自言用毛巾擦眼睛。
“你怎么过来了?”周自言按住捣蛋的宋豆丁,用热毛巾帮他敷眼。
哭过以后一般都会眼睛痛,若是用热毛巾热敷一下,会舒服很多。
“唉,我那边简直是无处落脚,整个客房全叫他们的悲伤之气填满了。”廖为安一看宋卫风和叶朗的眼睛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哭过,也不点破这点小尴尬,只当没看见。
“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周自言问道。
廖为安想了想,“明日?如何。”
“应当不行,知府说不定会办庆功宴。”周自言想了一下往年童试的规矩,摇了摇头。
“啊!夫子,廖夫子,能不能越快越好啊!”宋豆丁躺在床上,盖着毛巾咋呼,“我要回去吹牛!”
他现在可是秀才了!他要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过吉庆街!
“你要是敢学螃蟹走路,就给我回去抄书。”周自言眼睛一眯,一眼看透宋豆丁的小九九。
他能接受宋豆丁适当的庆祝,但不允许宋豆丁像个螃蟹一样招摇过市。
如此没有君子之风,要是落人口实,传到乡试主考官耳中,宋豆丁就等着后悔吧!
宋豆丁听了,又仿佛没听到。
嘿嘿。
周自言照着宋豆丁脸上的毛巾拍了一下,陷入兴奋的宋豆丁立刻冷静下来。
手脚放平,乖乖听话。
这辈子,他除了老爹和哥哥,就怕周夫子嘞。
周自言猜得没错,第二天,岳南知府的请帖便送到各位秀才手中。
因为几人参加过一次钟知县办的庆功宴,再去岳南知府的庆功宴,心中有了一点底气。
再加上童试已经尘埃落定,他们不用怀揣着紧张的心情去赴宴,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许。
周自言本来不在邀请之列,但是孔瑞明亲自点名要他来。
他也只能参加,然后坐到宋豆丁旁边的位置。
席位上,主座之上,是岳南知府和孔瑞明。
他们旁边的,是陆明学。
本次省试,他们三位大人出力最多,所以受到的感谢也最多。
各个秀才公都端着自己的酒碗,大着胆子感谢三位大人。
三位大人此刻也卸下之前冷硬的面具,笑着接受所有人的答谢。
周自言虽然也在席座上,可他没参加最后的省试,所以也轮不到他上前感谢。
而且他过去感谢,上面那三位怕是都坐不安稳。
尤其是孔瑞明。
可能气得连酒都喝不下去。
岳南知府分别给这些新鲜出炉的秀才公们分派笔墨纸砚,外加白银十两。
十两银子,放在一户普通人家,够一大家子舒舒服服的活好些年。
刚刚考中秀才就能拿到白银十两,足够了。
周自言自然是没有银子的,因为像他这样的案首,单独派发赏银。
现在他的银子,应该就在去马鸣沟报喜的官差手中。
挺好,以后每个月也算有了个一个稳定的进项,堪比现代的铁饭碗!
宋豆丁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差点从椅子上晕过去。
当他得知自己以后每个月,还能拿到朝廷发的白银二两和米面粮油后,彻底从椅子上掉下去。
乖乖,他才七岁,就可以攒媳妇钱了!
媳妇,等豆丁长大,不用攒钱就能直接娶你嘞!
宋卫风摸摸手里的银钱,小小的松了口气。
他和豆丁日后读书要用更多的钱,自己能拿到朝廷奖赏,就能分担一下宋父的压力。
这样最好,不然他良心难安。
岳南知府从省试结束,就没传唤过宋豆丁,看样子是不打算叫宋豆丁知道省试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地良善,高风亮节。
但宋豆丁不能完全无知无觉。
周自言推了宋豆丁一下,让他把银子收起来,附耳道:“你可知道夫子放榜之前去找谁了?”
“谁呀?”宋豆丁把银子藏到胸前,愣是在胸前鼓起一团,甚是滑稽。
周自言只笑,“夫子之前是不是说过,省试是由多人判卷,最后才敲定排名。你年纪这么小,今天能做到这里,可是托了两位大人的福。”
“……嗷。”宋豆丁眨了两下眼睛,突然明白了周自言的意思。
他年纪小,学问又不是顶尖出彩,肯定不能服众。
夫子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能拿到这个秀才功名,是台上两位大人据理力争来的。
岳南知府之前好像对他很有好感,这次能记着他,一定是对他十分伤心,而学政大人能不因为他年纪小而对他有偏见,更是难得!
他得去好好感谢两位大人才是!
“多的不用多说。”周自言一看就知道,宋豆丁明白了,他轻轻敲桌,“只说一些寻常的感谢话即可,这等科举幕后的事情,不宜多谈。”
“明白了。”宋豆丁捧起小酒碗,乖乖等着上去表达感谢之意。
轮到宋豆丁的时候,他像普通小孩一样‘哒哒哒’跑到两位大人面前,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惶恐又真诚,带着一些未被规训的鲁莽天真作揖,“两位大人之恩德,学生此生不敢忘!必定牢记教诲,始终如一,为国效力!”
小小孩童捧着酒碗,大喊‘为国效力’的场景,滑稽可爱。
“哈哈哈哈哈哈!”岳南知府捋着胡子哈哈大笑,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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