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姨望着林倾白的动作,眼里不由的泛起了水光。
她越是上了年纪之后,就越是爱哭。
莲姨自知不妥,背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过身来时依旧是满面笑意的对林倾白说:“王爷,今日是少爷的生辰,您若是在今日将替他准备的礼物寄给他,他定会欢喜。”
林倾白点了点头,对莲姨说:“将东西拿来吧。”
莲姨立刻转过身,走到了衣橱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捧出来了一身银甲,随后放到了林倾白的案几上。
银甲闪闪,如同波光粼粼的鳞片,泛着清素又耀眼的光。
这里的每一片银甲片都是林倾白高价从江南定制,工期就等了一年,又由林倾白一针一针的缝上。
虽不敢说是刀枪不入,但确实是鲜有的坚硬。
林倾白一手拢着宽袖,抬手舔笔,写下了第一句话。
——安儿,今日正月初六。
林倾白的字迹娟秀,写完了这句话,他忽而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了。
笔尖悬与纸上,却久久未落。
潜州遥远,如今又天寒地冻,这封信能够寄到郗安的手里,便又是一个月之后。
今日,郗安十六了。
但在林倾白的记忆中,依旧是郗安十四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脸上还带着稚气,说话的声音也是少年的语调。
而如今他必定是高了不少,在外出征风吹日晒,也应是变黑了。
林倾白垂着眼眸望着纸张上的那句话,像是只要望着那句话就能在纸张上勾勒出如今郗安的容貌。
过了一会林倾白又落了笔,萦绕在心头的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写下了一句。
——战场艰险,为师愿你安好。
这句话刚写完,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王爷!王爷!”
一个年轻的侍卫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脚上一滑险些摔了一跤。
“何事喧扰,有事情好好的说。”莲姨斥了他一句。
那侍卫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莲姨说的话,而是扑通一声跪在林倾白身前。
他似乎是慌极了,声音颤抖的哑声道:“王爷,今日早朝之时,忽然传来了潜州的战报......战报上说楚将军和郗将军带着一队将士深入漠山打探漠山部落所在,却突遇伏击........”
说道这里,殿内一片死寂。
侍卫甚至连抬眼都不敢看林倾白一眼,撑着地的双手都在颤抖,强撑着继续说下去:“敌军对山势熟悉,设计引发雪崩,大批的将士葬身在漠山......楚将军和郗安两人身受重伤,纷纷坠入了山崖,将士们在山下挖了多日,已找到了楚将军的尸骨......”
侍卫的声音哀切,他的话音还未落,啪嗒一声,林倾白手中的笔坠落。
笔尖上的墨汁晕染了林倾白方才写好的那句话。
过了许久,才响起了林倾白颤抖的声音。
“郗安呢.......”
第24章
侍卫上身几乎跪伏在了地上, 后背竖起了一层层的汗毛。
他咽了咽口水说:“信使在早朝只汇报到此,皇上听闻楚将军战死脸色大变,而后斥众人退下, 二人去了御书房,至于郗将军的下落应只有皇上知晓......”
听到这里, 莲姨捂住了嘴巴, 嗓子里呜咽了一声,眼泪止不住的就掉了下来。
林倾白却是依旧坐在那里,双目朦胧, 脸上木然的没有一丝表情。
他茫然的望了一圈,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手腕的落在案几上, 居然是想要捡起毛笔, 将方才未写完的信写完。
林倾白望着那一张纸, 久久未落笔,他的指尖控制不住的颤啊颤,笔头的一大滴墨汁落在了纸上。
墨迹晕染开来, 一张纸被染的又脏又乱。
林倾白有些急了, 他方才是想到了一句话, 想要告诉郗安的,为何忽然就想不起来了。
郗安还在潜州等着他的回信。
今日是他的生辰, 为何自己却连一句祝福的话都想不出!
直到林倾白听见莲姨哭着喊了一声:“王爷!”
林倾白身子一顿, 望着那张纸,只能看见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 不知所云。
只有“安好”二字依稀可辨。
林倾白这才犹如梦初醒, 他闭上眼睛深喘了几口气, 手中的毛笔被捏的几乎快要折断, 哑着声音说:“备车.......去皇宫。”
车子备的急,车内没有燃上火炉,更没有往日柔软的锦棉坐垫。
今日京城下着大雪,道路颠簸,车帘被吹开,风雪不断的卷入车内。
林倾白却像是感受一般,他身板挺直,垂眸闭眼,似个木头一样坐在位置上,寒风带着冬雪不断的吹到身上,原本细腻莹白的手指,此时却冻得通红。
莲姨实在是看不下去,她拿起了大氅,披在林倾白的肩头,她哑着声音说:“王爷,您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少爷若是知道,定会担心.......”
林倾白睫毛颤了颤,却依旧一动不动。
莲姨也是不敢再劝了。
这一路也不知是走了多久,马车就这样在雪地里歪歪扭扭的到了皇宫门口。
可是还未等踏进宫门,马车猛地歪了一下,怎么都动不了。
莲姨连忙掀开了车帘问道:“怎么不走了?”
马夫回过头焦急道:“不是不走了,今日雪大看不清路,应是轮子卡到坑里了,等一会就好!等一会就好!”
说罢,马夫便高高挥舞着鞭子,两大鞭子下去,马吠高昂,拉着纤绳拼命的向前跑,可是马车卡的太死,晃悠了两下依旧是一动不动。
“马上就好.......马上.......”马夫也是急出了一身的汗,扬起鞭子又是抽了马两下。
莲姨也急的厉害,她回过头对林倾白说:“王爷,我再吩咐下人寻一辆马车来,您别急。”
林倾白却未等莲姨话落,他睁开眼两步上前,一把掀开了车帘。
车外的风雪又大了,大朵大朵的雪似羽毛般,翩然落在地上。
皇城巍巍,白雪茫茫,马车就立在那深红的城墙之下,竟是如蚁雀般,明明是过年的时节,可是皇宫中却是万分空寂,更无来往宾客,独有宫门口守门两行侍卫。
林倾白手撑着车板,踏下了马车,对于旁边的人说话声置之不理,他迎着风雪,踩在雪地里快步的向宫里走去。
“王爷!”
莲姨心里一慌,喊了一声,连忙也跟着下了马车。
此时莲姨也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分,什么尊卑,她上前一把拽住了林倾白的手臂。
林倾白的身
子单薄,被她拽的猛地回过身。
“王爷,您再等一等!马车马上就来了!我已经寻人去叫马车了!最多两刻钟!”莲姨焦急的说,手上的力道更是用力的拉着林倾白。
她生怕自己一松手,林倾白就当真会在这漫天的大雪里,一步一步的走到皇上的宫殿里。
风声簌簌,无尽的雪花在二人之间坠落,一片雪花落在了林倾白纤长的睫毛,林倾白眨了眨眼睛,忽然就红了眼眶,他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可我等不了了.......”
莲姨从未听过林倾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心口猛地一缩,定定的立在原地,手上的力道松下了不少。
林倾白垂下了眼睛,一把推开了莲姨的手,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王爷......”
“王爷!”
周围的下人都随着莲姨赶上前,不断的劝慰着林倾白,林倾白却是再未发一言,只是一直向前走。
寒风呼啸,他的乌发在雪中飞洒,衣摆涓动,大氅上的白鹤纹绣竟似要在雪中腾空飞起来一般。
雪地里很是难走,加之天寒,在踩在地上的瞬间,白雪就渗透进了鞋靴里,化成冷的刺骨的冰水,没走上几步就脚趾僵硬,雪渗到裤腿里,腿部都没了知觉。
而林倾白似全然感觉不到这些一般,依旧往前走,渐渐的那些下人竟然跟不上林倾白的步伐,只能掉的远远的跟在后面。
大约是两刻钟,终是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亮着烛光,外面有一队的侍卫巡逻,还有大太监守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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