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刀伤剑伤是他的强项,内家医学,他实在是不怎么会。
偏偏这时,秦骛又站在旁边,紧紧地盯着他,等他诊出个所以然来。
老军医想了想,斟酌道:“可能是……扶公子病着……太难受了,就哭了……”
秦骛皱眉:“他又不是三岁。”
“这……”老军医苦苦思索,“看扶公子这模样,是不是先前受过什么刺激?”
秦骛淡淡道:“没有,他昨晚很乖。”
“或许是……”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哭声。
秦骛“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转过身,大步走出去,掀开帐子:“谁在外面哭?”
守在门前的士兵回禀:“禀陛下,是三皇子和六皇子。”
就是那两个回来吊丧的倒霉藩王。
秦骛皱眉,周身气息烦躁起来:“他们哭什么?”
士兵小心回答:“陛下让他们给反贼魏王收尸,他们正在收拾,可能是……念及往日兄弟情义,所以忍不住哭了。”
“死都死了有什么好哭的?晦气,传朕的旨意,不用他们收拾了,直接把魏王的尸体烧了,军营里不准见哭声。”
秦骛猛地放下帘子,走回帐篷里。
忽然,他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扶容,好像想到了什么。
扶容这么怕鬼,怕不是昨天夜里看见死了这么多人,梦见自己被脏东西缠上了,吓得直哭。
秦骛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重新走了出去:“回来。”
前去传令的士兵连忙跑回来:“陛下。”
秦骛斟酌道:“去找两个方士,给魏王还有那些死人超度。”
士兵抱拳领命:“是。”
秦骛再次走回去,看着扶容可怜巴巴的模样:“这下总行了罢,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看见几个死人就病成这样。”
正巧这时,扶容哭累了,不再哭了,又沉沉睡去。
秦骛冷哼一声,果然如此。
老军医十分惊讶:“陛下真乃杏林奇才。”
“滚出去。”秦骛没有好脸色,“庸医。”
老军医忙不迭提着药箱退出去了。
秦骛压根不信鬼神,在扶容身边坐下,用衣袖呼噜一下他的脸,帮他把眼泪擦掉,然后喊士兵把自己批好的奏章抬出去,把新的奏章抬进来。
*
秦骛的手下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找来了两个方士。
一场战争过后,本来就要清扫战场,集中烧毁尸体,否则等天气回暖,尸体腐烂,会有各种疫病。
旁人原以为直接烧了就完了,没想到陛下竟然会找方士做法事。
仿佛昨天晚上,城楼上那个刻薄至极的陛下是假的。
傍晚时分,士兵们在主帅营帐外禀报:“陛下,两位方士已经开始做法事了,道长们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惊扰了贵人,请陛下去看看。”
秦骛架着脚,手里捏着一封奏章:“朕不去,让他们看着办,弄得干净点。”
“是。”
不远处点起了火,火光熊熊,映在帐篷上。
隐约还有方士念咒的声音传来,抑扬顿挫,一惊一乍的。
秦骛扭头看了一眼扶容,扶容睡得还算安稳,就是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秦骛把批好的奏章丢到昏睡的扶容怀里,站起身,大步走到外面。
他掀开帐篷帘子,守门的士兵连忙抱拳行礼:“陛下。”
“嗯。”秦骛从喉咙里应了一声,朝做法事的地方望了望,若无其事道,“把批好的奏章抬出去,发回都城。”
“是。”
两个士兵进去抬奏章,轻手轻脚的,不敢惊动床榻上的扶容。
秦骛就站在帐篷门前,望着外面。
两个方士穿着雪白的宽袍大袖,举着法器,在火堆前念着咒语,手舞足蹈的。
秦骛皱眉,就这个?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看不懂。
扶容为什么会信这种东西?果然只有笨得要命的人会相信这个。
不多时,两个士兵抬着奏章出来了。
秦骛吩咐他们:“去军医营多找两个军医过来,要老一点的,轮流守夜。”
两个士兵应了:“是。”
秦骛放下帐子,走回帐篷里。
帐篷里放着好几个铜盆,原本盛的都是热水,给扶容擦脸的、给扶容擦手的,还有一个是给扶容擦脚的。
后来扶容渐渐睡熟了,秦骛也就没有让人进来换水。
热水都放冷了。
秦骛就着扶容用过的洗脸水擦了擦脸和手,随后换了身干净衣裳,走到床榻前。
天渐渐暗了,外面火光冲天,帐篷里也点着蜡烛,将秦骛高大的身影投在床榻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熟悉的压迫感,原本睡得还算安稳的扶容蹙了蹙眉,摇了一下脑袋,好像是挣扎了一下,最后往被子里躲了躲。
秦骛倒没往自己身上想,只想着可能是外面方士做法,有点吵,扶容也被吵着了。
他又被魇着了。
秦骛回想了一下那两个方士的动作,伸出手,在扶容身边掸了掸,怒斥一声:“滚!”
脏东西滚远点。
守在外面的士兵隐约听见他说话,连忙应了一声:“陛下可是有事?”
“没事。”秦骛转回头,继续在扶容身边挥挥手,压低声音,“滚。”
话音刚落,秦骛也觉得这样不太聪明。
他转过身,上了榻,按住扶容,不让他再往被子里躲了。
秦骛精壮的手臂横在扶容的腰上,紧紧地抱着他,闭上眼睛,准备眯一会儿。
扶容睡得不太安稳,在秦骛抱紧他的时候,抖得厉害。
扶容不自觉抬起手,试图推开秦骛,但是忽然又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缩回了手。
秦骛闭着眼睛,准准地握住他的双手:“睡觉。”
扶容大概听得见秦骛的话,或者能感知到他不悦的情绪。他窝在秦骛怀里,勉强冷静下来。
*
扶容仍旧陷在梦魇之中。
他梦见自己在冷宫里。
殿下坐在小榻上,写好了一封密信,用米浆封口。
扶容看着小半碗米浆,有点心疼,小声说:“殿下,少用一点,节省粮食。”
但殿下只是朝他笑了笑,说他小气鬼,然后把信封好,交给扶容。
殿下淡淡道:“你去林府,交给林意修。”
“好。”扶容接过密信,把信好好地放进怀里。
走出冷宫门口的时候,扶容摸了摸自己的衣袖,还有两个铜板,可以送完信回来的路上,买两块糖饼吃,他和殿下一人一块。
秦骛催促他:“你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是。”扶容怀揣着密信,跑向宫道。
这时,正在做梦的扶容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想起来了,这就是他被太监捉弄、掉进湖里的那天。
他不想去送信了,不去了……
扶容用尽全身的力气抗拒,试图让梦里的自己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扶容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终于,梦里的扶容仿佛有了他的意识,在遇到那群太监之前,转身离开。
扶容抱着信回到冷宫,秦骛见他回来了,皱着眉问他:“怎么这么晚?”
扶容在宫里迷了路,转着圈躲避那些人,一直到了晚上,他才回到冷宫。
扶容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殿下,我明天再去好不好?外面有……”
秦骛皱了皱眉:“你没去送信?外面有什么?”
扶容小声解释:“那群太监,他们欺负我……明天再去……我明天再去……”
秦骛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扶容不用听他说了什么,也能知道他说了什么。
——笨得要命。
扶容不想听见这句话,他捂住耳朵,睁开眼睛,瞬间满天的红光映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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