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宇恬风抱得快, 凌冽没烫着, 但一截袖口和下摆却被汤油打湿。
一阵兵荒马乱后, 凌冽换了衣衫,元宵则尽快地收拾了屋内的一片狼藉。等小管事走远,乌宇恬风才摸摸鼻子, 从前屋的屏风绕过来。
环顾屋内,他没多想,只当自己莽撞、吓着凌冽。
而凌冽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榻边, 垂首盯着脚踏上的狐白裘。
相顾无言,乌宇恬风忽然想起桑秀送的那盒面脂,便一指空荡荡的小桌,问:“东西哥哥看到啦?”
凌冽指尖一缩,“……嗯。”
乌宇恬风偏偏头,细细端详凌冽的脸,“那哥哥用了吗?”
——桑秀不提,他都疏忽了。
漂亮哥哥白白净净的,必不能遭了炎炎烈日毒手。
被灼灼目光炙烤,凌冽心躁更响,他反问道:“……这秽、咳,这谁给你的?”
乌宇恬风看得仔细,一时没细听,“桑秀送的,就那天你指点过蓝染布的殿阁女官。正巧她阿兄从南洋回来带了不少东西,她就想着感谢你。”
他这么解释,凌冽的眼睛却瞪得更大了。
他知苗人奔放,却不知竟能浪荡至此!
桑秀此举,像极了宫廷里为无子无宠妃嫔劳心操肺的公公——今个儿挑唆主子换身鲜亮的衣裳,明个儿塞本春画、言之凿凿地教主子如何媚上,苦口婆心又僭越荒唐!
一个姑娘家,怎、怎么会送这等荡检逾闲的东西!
凌冽自忖,若元宵胆敢拿一盒子油膏同他说什么以润谷道的混账话,他必定毫不手软、赏板子重罚。但看小蛮王神情,被殿阁宫人送了这样私密的东西,他似乎还挺骄傲,还能笑成这样!
乌宇恬风东张西望,却意外地发现落在牦牛毡中的珐琅圆盒,他走过去,将那盒子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嗯?怎么落在这儿?哥哥你还没用吗?”
凌冽被他逼急,眼眶都隐隐泛红,“你……”
“嗯?”
“你……”凌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今天就要……吗?”
这时,乌宇恬风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凌冽语调发颤,他偏偏头不解。想了一会儿,他想到部落中那些涂个手油就动怒、觉得此举颇无男子气概的勇士——
“……”他眨眨眼,盯着凌冽红扑扑的脸蛋看了一会儿:哥哥底子好,一点儿没晒黑,皮肤也不粗糙。
一天不涂,料是……无妨吧?
“哥哥嫌麻烦的话……”乌宇恬风挠挠头商量,“可以明天早上再用?”
凌冽的凤眸却倏然更圆了:明天早上?白、白日就要宣淫?!
乌宇恬风也拧起眉:桑秀所言法子并不繁琐,哥哥的表情却好似碰上了洪水猛兽——又或者,因为哥哥是贵人,习惯要人伺候?
“唔,哥哥你不用动,明早我帮你涂便是。”
他自认说了句贴心话,凌冽却倒抽好大一口凉气,心跳都骤停,“你帮……?!”
“嗯,哥哥不怕,我肯定轻轻的,不会弄痛你的。”
“……”凌冽心神俱创,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乌宇恬风只当他应了,便高兴起来,凑过来在凌冽唇边讨了个亲亲,“哥哥好梦。”
一句好梦,落在凌冽耳中就好像手持利刃的屠户、正目光慈善地看着即将出栏的肥猪。他唇瓣翕动,眼睁睁看小蛮王哼情歌绕出树屋——
次日清晨。
乌宇恬风没能等到凌冽起身,他才换好筒裤踏出大门,就被拎着军书急匆匆赶来的伊赤姆带走。
凌冽一晚上没睡好,脸色看上去憔悴异常,柔顺的墨发也因一晚上的翻来覆去、杂乱似鸡窝。他用热水匀面,在元宵替他通发时,目光僵硬地盯着妆台上的珐琅圆盒。
心中有事,凌冽也没食欲,早饭用得更少。
“王爷您……没事儿吧?”元宵问。
凌冽摇头,目光却时不时瞥向那个“面目可憎”的圆盒,他绞紧双手,颤声道:“……帮我备水。”
元宵不疑有他,转身去烧水。
凌冽则挪到妆台前,数次伸手又数次放下,来来回回折腾几道后,他还是摇摇头,闭目将那精致的珐琅圆盒推远——他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他喜爱小蛮王的亲近,却没法在明知自己是待宰肥羊时,还兴高采烈地自己抹满蜜料:以指揩擦,展拓沁润。
那太淫-靡,也太浪荡。
凌冽深吸一口气,对着铜镜将挽好的发髻拆开,重新用木梳通着长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有顾虑,却不想委屈那金灿灿的小家伙。
此道不熟,他……会想着从他处弥补。
凌冽又唤元宵,让他晚些再备水,现下去一趟殿阁、确认小蛮王今夜会不会回。元宵领命,才走一步,凌冽又叫住他,“不,还是请他……今夜务必回来一趟。”
元宵撇撇嘴,不大情愿地领命出树屋。
行至半道,碰见阿幼依,小姑娘正同几个孩童玩在一处,远见了他,便热情地招呼他一道儿,元宵没见过他们玩的东西,心里也痒,但还记着差事,“王爷命我去寻人呢。”
阿幼依:“寻人?找大王啊?”
元宵点点头。
“嗐,大王现在忙着跟其他首领讨论大事呢,泥锅去他们也不让泥进,倒不如跟窝玩,待会儿窝亲自带泥去——!”
元宵犹豫了。
阿幼依却直接塞给他一片涂满红绿颜料的小木牌,语速飞快地介绍起游戏规则来。元宵挣扎片刻,心思便被那其妙的规则吸引,想到阿幼依的话,想他一时也进不去殿阁,便留下玩起了游戏——
○○○
殿阁内,众人围着乌宇恬风争论不休。
前线传回的军书记:黑苗派重兵把守在摩莲城外,不许任何人出入他们的领地,就算是飞鸟,只要越过了边界线,也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引弓射杀。想避免同黑苗开战就擒获乾达,成了不可能。
而摩莲城的事也愈发古怪:
自城内出命案后,夫人便着人加强巡逻,前天夜里,巡防勇士们走到一处商宅外,听得里头异动,进去查看时、正好碰上那凶徒。
其人身手矫健,面对一种勇士竟能全身而退,更飞檐走壁地脱出合围,直奔入城阁内。
勇士们担心夫人安危,便也跟着闯入城阁,却见那凶手熟门熟路地迈入正殿灵堂,直愣愣躺倒进棺材中,众人引燃火把,赫然发现——“凶徒”竟是已死透的城主!
城主面色发青,身上一点温度也无,分明是个死人。
可一众勇士和夫人都清楚地看见:这死人活动灵活,甚至能趁着夜色翻墙出去逞凶。
城主生时,亦是南方诸城中鼎鼎有名的英雄。
他善使刀,力气也大,年轻时赛摔跤、能连败数十名勇士夺魁,这事儿至今为南方百姓津津乐道。可惜,一朝横死,他那柄“英雄刀”却不知为什么人做嫁衣,成了一柄直朝百姓的“杀人刃”。
夫人为此哭了一夜,四个儿子也被前后召回了城阁内:
众人面对着横死的尸骸,还有城主尸身上的鲜血,皆是想到了“驭尸术”三字。
……
想到黑苗的疯狂,殿阁内的几位首领皆是义愤填膺,纷纷表示愿意跟随南征,趁乾达未习得“驭尸术”时,尽快将他同黑苗一网打尽。
乌宇恬风却摇摇头,用指尖点了点阚部首领剩下的两页信。
信中还提到,出事后,摩莲城主的四位公子表现不一:大儿子主张为了满城百姓,立刻将父亲遗体焚化;而三儿子、小儿子则站在母亲一边,认为只需加派人手看管,等毒医勘验过,再火化入葬不迟。
剩下的二儿子则是在天亮时分才被人扶入城阁内,他醉醺醺地冲父亲遗骸鞠个躬,哼哼唧唧地说醉话,说他见着一个从天竺贩来的漂亮舞姬,说他新买的南洋美酒香醇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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