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医观凌冽神情,捋了捋胡须,问道:“您是……想问我元徽六年太医院之事吧?”
凌冽点头。
若他没记错,在和亲前,孙太医和他的徒弟小柳太医被派到王府。
小柳太医曾提过,在父皇血洗太医院前,孙老被同僚构陷免职,阴差阳错成了元徽六年太医院事的唯一幸存。
军帐角落有一张凳子,孙太医将自己的药箱放到上面,他指尖有些颤抖,药箱的布带子都被洇湿一块,他鼻腔中重重出气,“原本,这事儿我是打算烂在肚中的……”
他说了半句,飞快看了眼乌宇恬风后,才继续道:
“您南下,远离京城那潭浑水,其实我打心底里高兴,但……如今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您同郭云将军一样,都是挂怀天下和百姓之人,即便来到南境,曲直是非、您总是要去论的。”
听他提起郭云,凌冽便问:“您同老将军也相识?”
孙太医点点头,苍老的脸上闪过一抹豪情,“我少时入北境,十年行医,您出生前,我曾是镇北军中军医。”
凌冽一愣,肃然道:“失敬!”
孙太医摆摆手,脸上闪过一抹痛色,“郭将军他……唉,过刚易折,不提也罢。您的影卫遍布天下,想必查了许多当年之事,元徽六年……”
这一年上,容氏美人挟私报复,下毒鸩杀了苏贵妃。
明帝震怒,彻查之后,将容美人斩首、容家流放边地,同时认定丽妃紫氏是此事的幕后真凶,并将丽妃生生车裂,并判紫家满门抄斩。是谓: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这些关于生母旧事,凌冽或多或少听宫人们提过。
老人都说他母妃温婉和善,待皇后恭敬、对下人平和,是后宫数年来难得一见的大善人。宠而不骄、美而不妖,即便盛宠,也能时时劝诫皇帝勤政、劝皇帝善待宫嫔、孝敬太后。
而那两位“凶手”:
紫氏算父皇的潜邸旧人,在父皇还是太子时就已入府,后因年轻貌美而封了侧妃。宫人都说她骄矜刻薄、争强好胜,惯爱拈酸吃醋。而容美人,则多说她愚钝,说她误信丽妃谗言,才会不管不顾地做下滔天恶事。
生母之死,父皇已彻查。
所以凌冽从未将此事与镇北军的惨祸联系到一起,毕竟镇北军出事时,是建初年,累经两朝变迁,元徽六年的这些事已过去了整十九年。
若非乾达提起,凌冽也不会问起这事。
孙太医叹了一口气,轻声继续道:“元徽六年,时任太医院首辅姓韩,名惟德,京城人士。”
“……韩?”
凌冽的手骤然捏紧轮椅扶手——
当年,郭老将军派到云州求援的那位门生,亦是姓韩,原是京城人士。此人十余岁北上镇北军,拜在郭云老将军名下,他性格腼腆却骁勇,逢战必拼命。
他说他生父早亡、家道中落,家中只余年迈病弱老母和一个未及笄的妹妹。
在镇北军中拼命建功,也是为将来能靠着军功封个小官,好照拂家人。
凌冽对此人查了多次,只知他在返回云州求援途中吃醉了酒,后来便胆小怕事没敢回军。镇北军全军覆没后,他自请成为云州城门看守,母亲却在黄忧勤党羽帮助下,赁了京中繁华大街的二层小楼。
他从来只当这姓韩的叛徒投了阉党,却不知、不知身后竟然,竟然还有……
若是京城韩家,元徽六年前,他们也算京中高门。
韩家经营药材生意,子弟多半从医,安成帝*时,韩家人就陆续进宫为太医。凌冽之前调查姓韩的叛徒,也从未将他和这钻营医道的“韩家”联系在一起!
如今,孙太医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在羽书给他的卷宗上——
这叛徒早亡的父亲,姓韩,名惟生。
韩惟德。
韩惟生。
咔嚓一声,凌冽的指尖嵌进了轮椅的木柄里,“他、他是……”
孙太医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他的手解救下来,“您别急,韩家是个大家族,韩惟德和韩乡晨虽有伯侄关系,但也是三代远亲,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样!”
韩乡晨,正是那叛徒大名。
“那乾达为何突然与我提元徽六年?!”凌冽反问。
若韩乡晨是为了韩家向皇室、向凌冽复仇……那镇北军的惨死,岂非、岂非皆是他的缘由?!
凌冽脸色刷白,险些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
孙太医忙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您别急,我还没说完。”
凌冽看他,身体都隐隐发颤。
“您……唉,”孙太医蹲下来,平视着凌冽眼睛,“元徽六年事不仅这几桩,还有一事,为您父皇雷霆手段镇压,前朝后宫没人敢提,史书和一应记录的痕迹都被大宗正院悉心抹去,您当时年幼……后来不知情,也是应当的。”
“……还有一事?”
“您在宫中行七,先帝行四,除开元徽七年坠马而亡的二皇子。您的其余兄弟在玉牒中,皆是未及冠而夭亡,是不是?”
凌冽点了点头。
孙太医吸了一口气,艰涩开口道:“其实您的六皇兄并非夭折,宫中所有关于他的记录,都是元徽六年篡改的。您的父皇不许人议论,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不提了。”
“……六皇兄?”凌冽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六皇兄年长他三岁,生母,正是丽妃紫氏。
凌冽眼前一阵眩晕,身上也是一阵阵发凉,就好像重重迷雾即将要在眼前散去,却骤然刮来一阵狂风,将四散开的浓雾大团大团聚起——
他险些喘不上气。
“您……没事吧?”孙太医连忙去探凌冽脉门,他装疯弄傻多年,其实就是希望这位镇北军中出来的王爷能过得好一些,他可不想因为自己一句话,而让凌冽出事。
乌宇恬风也急,挣扎着就要过去,“哥哥——!”
“……”凌冽一口咬在唇瓣上,强迫自己镇定,他心中思虑万千,反手抓住老太医颤声问,“那后来呢?六皇兄没死,他之后、之后又去了哪里?”
孙太医犹豫,凌冽抓着他的力道之大,眼神也很恐怖。
他有些后悔将这事说出来,他应该像在京中一样,装疯卖傻,将这些宫闱秘辛都烂在肚子里。
“孙太医!”凌冽加重了声音。
“……丽妃被车裂后,六皇子废为庶人,着前朝后宫、史书中抹去其一切痕迹,”孙太医声音很轻,“陛下将他交给了北郡王约束养赡,但没过多久,北郡王府就起了大火,府内上下无一幸免,六皇子也不知所踪。”
“……”
凌冽后背上渗出了许多冷汗,表情木僵。
他忽然没明白了乾达为何要对他说那些话——
中原皇室,血亲倾轧。
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从来都是寻常。
若他这位六皇兄还活着,必定会暗中筹谋为母族复仇,更要与小皇帝争夺大位、谋算天下。
“王爷,您……”
凌冽的掌心冰凉,此时此刻,他才发现,重生一世,他算到了外戚、算到了阉党,也知道他那个又蠢又坏的小侄子心性无常,却没想、没想到原来他们皇室,还有这样的秘辛。
他,竟然还有个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异母兄弟?
咬了咬牙,两世筹谋算计的北宁王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朝孙太医摆摆手,“……我没事,您继续说。”
孙太医苦了脸,“我知道的就这么多,王爷您别急,忧思伤身呐。”
凌冽看了老太医一眼,最终垂下眼眸苦笑,他想平复心绪,却忍不住动念——待会要再写几封密信给羽书,让他想法查查他这位“六皇兄”。
他这样,老太医便更急,六神无主地东张西望一会儿,终于求助地看向乌宇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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