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身体比意识先一步反应过来,惊惶地向那处急奔而去。
……
受深魇所制,咒诀无用,术法无效——就连一身功法都荡然无存了般。他想要御剑、想要掐诀、想要施法、想要闪身上前……却只能依靠双腿尽速奔向那人。
景物渐由远及近,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挥剑刺向那阴魂,看着那阴魂次次做出徒劳的反击,听着那阴魂声声沾血似的嘶声质问——“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掠耳的风声犹如鬼哭,分不清心中正炽烧着的是惊怒还是惊恨,亦无心去咒骂深魇为何要幻化出一个“他”来折磨那阴魂——他只奋力向那处奔去,咬牙唤他:“——秦念久!!”
……
——“秦念久!!”
如隔着万重屏障一般,好似有人唤他,好似又没有。
魔气灌脑,充涨脑间的情绪太多太杂,已然混沌不堪,秦念久早已失了神智,听不见来人的呼喊,只麻木地做着抵御与反击的动作,喃喃低问,“……你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有血自前额滑落下来,滴进了他的眼中,与他眼中正涌的血泪汇在了一处,让他的视线中只有一片模糊的猩红,他却怔怔地没有眨眼。
猩红之中,人影幢幢,无一不是要杀他砍他……还有那一抹沁凉扎眼的天青。
“……你也……与他们一样……”他隔着血泪,死盯着那抹天青,木然地扬手挥剑向他,原就裂痛的心脏却愈加钝痛了几分,口中含混轻喃,“……谈君……迎……”
失神恍惚之间,他像是脱口念出了一个他早已忘却的名姓,可惜他脱力已久,声音较风还轻,比云还淡,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听分明,不过转眼便被利剑斩骨的声响给盖了过去——被那青衣人无情劈来的长剑。
——痛。
——好痛啊。
皮肉上有剑伤无数,经络内有魔气乱涌,胸腔里的那正挣动的心脏亦是痛得难以言说。剧痛内外交织,像是要猛力将他撕成齑粉一般——
却有另一抹天青乍然穿过幢幢人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伸手向他。
……又来了么。几乎是想也没想地,他机械性地抬了手,长剑直出——
这一次,他手中的剑没再徒劳地划过一片幻影,而是切实地扎进了什么人的血肉之中。
一声轻“嗤”入耳,是利刃刺穿皮肉的闷响。
似被这声异响与剑上传来的阻力稍稍扯回了些神智,秦念久茫然抬眼,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却怎么也看不分明。
与之同时,身侧重重堆扎在一块儿的幻影人形齐齐滞住了动作,扬起的长剑、翻飞的衣袂、狰狞的面容……都似一霎定住了般,成了死物。
秦念久仍握着手中的长剑,双眼怔然空洞地看着来人,眼睫轻颤。
深魇之下,痛意如真。谈风月却丝毫没往自己被捅穿的腰腹上看,只定定地看着遍身黑气缭绕、眼落血泪的秦念久,伸手轻触上了他执剑的手,“……是我。”
——来时便已做好了替这阴魂挡剑的准备,不想这幢幢幻影竟都自行定住了……看来这情这景,许是因他心而生出来的心魔梦魇……?
心间有了些许猜想,谈风月将声音放得极轻,仿佛只是朝早时要唤他醒来一般,缓声叫他,“……这是深魇,是梦,都是假的。”
话音入耳,却好似隔着山海万重那般遥远,人影入眼,却好似隔着前世今生那般陌生。秦念久仍是怔的,也并没松开执剑的手。
……又来了。他想。
……深魇又在骗他。他想。
——于是他木然呆怔地,将那剑又往前送入了几分。
“……”眼见四围定住的人形稍有松动之势,谈风月忍住了漫上喉间的痛声,声音仍轻仍缓,小心地道:“……是我,谈风月。”
……谈风月?
……是谁?
空茫的脑海里点滴被填入了枚枚碎片——有谁在破殿里抓住了他的手腕,说“找到你了”;有谁借了身体给那罗刹私,与他相拥;有谁疾步过来揽住他,给他撑起黑伞遮阳;有谁在宗门人转眼过来时挡在了自己身前……
点点滴滴,滴滴点点。每忆起一样,便有数道幻影人形消散而去,秦念久却对此一无所觉。
他只看着眼前的青影,低低空喃,“……谈风月?”
“是,谈风月。”谈风月顶着刺入身体的长剑,向他走近了半步,“……方才你所见的,都是假的,是幻象,是虚影。”
秦念久仍是喃喃,“……假的?”
“是。”谈风月答他,又向前走近了半步,鲜血在他腹部沁染开了一片,污了他素雅的青衣,他却浑不觉地只与那阴魂说话,“……你看你手中,只有一柄剑不是?”
……是,仅有一柄。被恨意与痛意击碎的神思稍重组回了一些,秦念久终于似觉出了哪里有些不对,眼带茫然地轻蹙起了眉,“……我……用的不是……”
长剑已然穿身而过,谈风月却面色不变,终于走到了秦念久身前,与他面对面,眼对眼。
先前看他打斗受伤时换手换得那般顺畅自然,左右手上又皆有剑茧——谈风月抬起手,替他拭去了面上的血泪,轻声道:“……你生前所用的,实则是双剑,是不是?”
秦念久微微一愣。……是了,之前在那尸山尸海的幻梦里所见的,他确实是拿着双剑的没错——
……所以这景象,当真不是旧日重现?
没等他真切地拾回所有神思,便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拥着他的人身体微温,似是轻轻颤着,有均匀且有力的心跳声随之传来。一声、一声……又一声,渐与他自己的心跳重叠到了一块儿去。
谈风月隔剑轻拥着他,像拥着件失而复得的珍物。像在此刻,他才终于理清了方才心间那难辨的心慌意乱,那错漏下的心跳是缘之为何。
他知道了,他辨清了。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轻拥着这阴魂,仍试图说服他这只是个噩梦,“……所以啊,深魇实不知你生前境况,不过依照你心间惊怖之物,空造出了个魇境罢了……”
见每说一字,余下的幻影人形便又不甘地消散去一人,他心觉此举有效,便絮絮说了下去,“……你是怕我也会与宗门人一道,要置你于死地吗?”
长剑穿身,明明刺的是他的腹部,可说到此处时,怎么却好像是胸膛更痛一些……他难捱地轻咳了一声,才又续道:“……不是说了,仙福同享,鬼难同当的么……”
拥着他的人似是在他耳边絮絮地说着什么,秦念久一个字都未听清楚,也一个字都未听进去,他只听着那两股纠缠在一起的心跳,视线逐渐清明起来。
一声、一声……又一声。
是常伴在他身侧的人。
一声、一声……又一声。
是日日与他谈笑的人。
一声、一声……又一声。
是夜夜与他同眠的人。
一声、一声……又一声。
是——
最后一个幻影人形无声消散,能吞天噬日的魔气亦丝丝消融化去,没了影踪。
遥不能及的至远处,似是有谁无可奈何地低低长叹了一声,又只像是呼啸风声给人的错觉。
原执在手中的长剑无声消失,掌心只余下了一片空落。秦念久怔怔抬手,艰难地反拥住了来人,仍似有几分犹疑地轻唤:“……谈风月?”
脑中仍是空又不空,心间仍是满又不满,一切却都似落在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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