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风月面上半点不见愧色,顺水推舟地点头,“多有冒昧。”
本以为宫不妄会多少责难他们两句,不想她却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见怪不怪地道:“你们不本就出双入对的么。”又一指旁边的石桌,虽仍是对他有些不喜,却十足客气地向谈风月道:“就坐那儿看吧。”
“……”秦念久略显疑惑地与谈风月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讯息:这宫不妄分明忘却了昨日之事,怎么无形之中却好像还是对他们信任亲近了几分?
……也罢,左右是件好事。
谈风月依言坐远了,身姿端正地打着扇子看戏,秦念久亦完全清醒了过来,小幅度地松了松筋骨,提起了黑伞——
晨间日光和柔,将宫不妄原就白皙红润的面容烘得愈加生动,一如昨日于她梦中所得见的模样,鲜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挑眉轻笑起来一般,但她却只是无甚表情地站着,干等着他出招。
诚然,无论那小宗后来究竟出了什么蹊跷,横竖都与他这个还阳阴魂无关,可……秦念久看着眼前那如今只会冷笑,身沾死气又不自知的宫不妄,那股纠结的复杂滋味又漫上了心头,像是被猛灌进了一口苦药,教他喉头发涩,竟一时忘了动作。
心间似有百味杂陈,他模糊能辨出其中的恻隐、怜悯、不忍……还有呢?
宫不妄见他盯着自己不动,秀眉微皱,“怎么傻了?”
“呃……”秦念久赶忙挪开眼,视线微微一垂,便落到了她手中用以充作武器的烟杆之上。
鬼使神差地,他道:“既然是比试,宫姑娘用灵器,我却用柄黑伞……好像不大公平?”
“……”宫不妄早嫌他所用的破伞磕碜,听了也觉着这话有理,将手臂一端,强忍不耐地道:“那你说待如何?”
却是远处旁观的谈风月开了腔。是出于同情也好,是出于试探也罢,他把话接了下来,“我看那梅枝不错。”
暗赞那老祖一句“心往一处想”,秦念久没等宫不妄说话,便从旁挑了一段较周整的梅枝,使了个巧劲将其带花一起折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宫不妄手中,“喏,姑娘用这个吧。就当是梅花剑了。”
“你!——”谁准他折她的花了?!宫不妄原想高声斥他,可在听见“梅花剑”三字时却恍然了一瞬,似有股充涨感斥满心间,教她不自觉地将梅枝捏紧了几分,嘴角亦是怔怔一弯,听那折花的人道:“来了,开打!”
手中的花枝沾着不少木屑浮尘,宫不妄明明心觉嫌弃,却不知为何将它握得更紧,任由上面细密的木纹轻硌着掌心。
原本脆弱的花枝被幽蓝灵力稳稳包覆着,当真仿若灵剑一般,或攻,携风锐利地前刺出去;或防,灵活地接挡下秦念久击来的黑伞……
一招过一招,她面上神情愈松,似是沉浸在了一股令人愉悦的暖流之中,甚至露出了些许笑意来。又一次稳稳当当地破开了秦念久的出招,她一挑眉,笑着嘲他,“怎么,连用个破枝子,你都打我不过?”
她嘴上不屑地说着“破枝子”,却显然很是珍视手中的花枝,这已一连打过了数十招,枝上正怒放的红梅却是连花瓣都没损一片。早发现了她口不对心,硬是要撑傲气的性子,秦念久又觉好笑又觉可怜,生不出什么驳她的心思来,顺着她笑道:“是是是。哪及宫姑娘厉害。”
当他是在敷衍自己,宫不妄原本心情还松快,听了不觉有些扫兴,轻啧了一声,凤眸横着他道:“与我比试,你可是觉着无趣?”
秦念久赶忙道:“怎么会……”
旁边一道声音却又插了进来,“——看着是有些无趣。”
是那闲在一边的谈老祖。
半点没亏待自己,他不知从哪给自己弄了壶热茶来,边品茶边看戏,身闲心闲嘴却不闲,悠然道:“就这么干比,有什么趣味可言。赢了也没个彩头——”
宫不妄本对这人不太欢喜,连听见他的话音都莫名觉有些烦心,若是放在往常,她定要直接赠他“闭嘴”二字,再将他逐出视线之外了,可今日不知为何,许是因为心情不错,又许是因为这场景似有些相熟——教她生不出一星半点的负面情绪来,只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彩头?”
就算要设彩头,也该由她宫不妄做主才是。她摆弄着手中长长的梅枝,偏头思索了片刻,有了想法,“比一招算一招,赢者问话,输者必答,如何?”
她有忘症在身,从她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来,这彩头当真没什么吸引力,但秦念久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还是配合着应了下来,“……好。”
尾音才刚落下,便见眼前蓝光一闪,那梅枝的尖端已然抵上了自己的喉头,“……”
丝毫没觉得这偷袭之举有何不妥,宫不妄笑得舒心,好似梦中那般无忧无虑,收回了手,“你输一招。”
“……”算了,权当是哄她开心吧。秦念久无奈地点了点头,“我输一招。宫姑娘问吧。”
宫不妄将昨日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自然也不记得他们说过的话了,挑眉问道:“你们究竟缘何来到青远?”
不同于昨日,她问话中少了几分疑心警惕,反倒更像是单纯的好奇。
怕惹得她茫然,秦念久没再提记忆有损的事,一五一十地将那洛青雨的事说了与她听,“……大致就是这样。我们总不好与她家人说实话,便领命前来寻寻看了。”
现下想想,他们在青远拖了太久,那洛家人怕是早当他们死了……
“……”宫不妄耐心听完洛青雨的故事,心间莫名似有种相惜之感,微微垂下了眼去,轻声冷嘲,“……倒是拎得清。”
“嗯?”秦念久没弄懂她这句感慨是在点评什么,正准备出声问询,就见眼前蓝光再度一闪,那梅枝又一次扫到了自己颈间,“……”
不是,怎么还能玩赖的?!秦念久愤愤将黑伞往地上一戳,正欲发作,宫不妄倒先抢着发了难,扬着下巴笑道:“输了便是输了,怎么,你不认?”
又将头一转,高声问那正喝茶的谈风月,“那边的,你来评一评!”
见她点了自己,谈风月不慌不忙地搁了杯子,冲秦念久微微一颔首,“是你输了。”
宫不妄一时没绷住,哧地笑出了声。
秦念久:“……”
……怎么跟闹着玩儿似的?他恨恨瞪了那临阵倒戈的老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转向了宫不妄,“……宫姑娘请问。”
好好的比试被她无理地糟蹋成了孩子玩闹,宫不妄却久违地很是开心——她好像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连面上笑意都愈加真切了几分。
问什么好呢……方才听了洛青雨的故事,她拿手抵着下巴,上下打量了秦念久一番,“怪不得你虽是个阴魂,身上却不见死气,缘是被阴司放回来的……他们放你回来做什么?”
“……”秦念久稍犹豫了一瞬,还是如实答了,“敛骨以求入轮回。”
宫不妄听了,秀眉又是一扬,却没深究他“敛骨”的事儿,而是反问他,“入轮回?”
像是觉得这话说得万分可笑,她将手臂一抱,睨着他冷嘲道:“入轮回有什么好的?你都已还阳回来了,不好好活一遭,却去敛什么骨,求什么入轮回!我问你,待你入了轮回,失了记忆,重获一生,那下一世的你还是你么?呵,连那洛青雨都明白的道理,你倒是拎不清!”
“……”秦念久被她堵得一噎,讷讷道:“可……”
见他有反驳的意思,宫不妄柳眉倒竖,凤眸一横,“可什么可,有什么好可的?”
……确实好像没什么好“可”的。他先前甘愿留在交界地,不过只因他是个怨煞之身,不愿祸世罢了,如今他套上了件陈温瑜的壳子,没了这层顾虑……又为何非要入轮回不可?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