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人在意他的反应。堑天眉眼间怒色不减,厉声道:“还能是哪处!那魔星不愿祸世……”
话一脱口,叶正阑身形不禁微微一晃——原来他也清楚晓得那秦仙尊实非向魔祸世之人!又听他匆匆改口道:“因果相衔,如今那魔星再度现世,也只该在那因起之处!”
“……”
千言万语堆聚在心头,终也只能无语。叶正阑垂下了眼去,一时并未答话。
并不知秦仙尊是寻得了什么机缘才再度现身,亦不知他为何依旧身携魔气,更不知如今的他是否还能保有当初的本心……天下苍生的安危、玉烟首宗的名望、傅断水的清誉……
脑内思绪如同乱麻纠葛,叶正阑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心灰意冷,终是难掩颓丧地向堑天垂下了头去,躬身行礼:“我这便去通传各宗。”
心虽寒,眼虽冷,傅断水却仍是一脸肃色,仍是跪得端正,静静听他们说着,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处置,直至堑天终于挪眼看向了他。
沾上了“魔”字的宗徒,与废人何异?还得劳他费心设法替他正名……不再对自己这亲徒另眼相看,堑天的眼中只有冰寒:“将他带下去押着。在成功诛杀魔物前都不得放他出来!”
……
今夜的晚风似乎有些轻狂,不由分说地撩散了雁鹭湖面上的薄雾,吹凉了玉烟满宗的玉砖,席卷过空无一人的刑堂,吹拂过一众月白色的衣裳,将他们腰间的佩玉拨得叮当,又掠过一面面绣着烟云的旌旗,将那旗面吹得砰砰作响。
山雨欲来。
只是山雨欲来,这风也吹不到千里之外的聚沧。
聚沧山临海,晨时的风景总那样辽阔壮美。
艳阳高挂在空,被绢布包裹着的双剑就挂在手边,秦念久将一头银丝高束在脑后,独自悠然靠坐在悬崖顶边的一棵老松上,垂眼把玩着手中尖锐的梧桐木碎片。
山上各样法阵已经设好,国师所创的那术法也经他之手改良后练得纯熟——遥想上一世,叶正阑回宗后隔了足有两日方才召集齐人马前来,今世他们有了经验,来得该要快些。毕竟“趁其病,要其命”么,各宗门断然不会放过他这将近入魔的虚弱之际,按各宗门所在的方位估算,约莫……过一阵就到了?
天还未亮时,谈风月便匆匆设阵启程去了“敛沧”寻那月隐仙翁的洞府,想来现下应该仍在渡海,就算发觉了金钟有何异常,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兀地意识到这还是这一世以来头一回与那老祖分开,秦念久不禁轻抿起唇,摇了摇头。啧,该说那老祖是关心则乱么?连这样明显的破绽都没能发觉……不过倒是遂了他的意。
——仍是那句话,这是观世宗人的仇怨,与他谈风月无关。
并没像他一贯地那般举目眺望着海景,而是偏头看着山林葱葱的观世宗门,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衣摆,姿态仿佛当初坐在交界地中的泉水旁般懒散,唇角亦是幅度极浅地勾着,唯独眼底中暗含着一抹郁色。
脑仁中裂痛难消。
——有时他也会想,若他仍是那个身染怨煞之气,不记来处、亦无归处,就连名姓都是向旁人借得的青年该有多好。无谓背负这许多情仇。
可惜他是秦念久。
微风悠悠,自远处吹拂而来,似将一股不祥之意挟带了来般,轻抚过他的脸颊,拨乱了他银白的发梢。
遥遥之外,有窸窣人声渐逼渐近,伴随着滚滚闷雷之音。
远眺了那逐渐逼来的乌云一眼,能依稀看见有面面旌旗正飘摇。秦念久似笑似叹地轻轻“哎”了一声,随后眼神一变,面上尽显沉着冷肃,猛地将那枚梧桐木碎片扎入了手臂。
脑中裂痛、身上魔气与虚弱感皆为那灵木所镇,弹指间退散了个干净。紧抓住了这片刻的清醒,他抬手一攀顶上松枝,反身遁入了山林之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艳阳吐焰,燎烤得人心焦灼。乌压压的人群尚且未到,一只毛色红黑相间、类狼类鼬的灵兽正踏空穿云急奔,口中吐出的惊雷已先步步逼近,电光刺目,一路上落下斑斑焦痕。
落雷声声中,风声亦呼啸。
这雷兽是堑天长老手中无定妖幡所化,玉烟宗人自然一马当先地领在最前头,面色无不肃然,紧随其后的别宗门人却全然一副聊赖模样,不但无甚紧张之感,甚至还正左顾右盼:“怎么回事啊?这么突然……”
“说是有魔星现世,这才召集各宗门人齐来讨伐——”
“啊?魔星?!”
“是。听闻昨夜玉烟宗内有魔气肆虐……”
“真的假的?”
“星罗宗弟子专职监天,他们所言还能有假?”
“那岂不是……”
听见了身后各宗弟子的讨论,碎浪宗的明琅长老满载不耐地轻哼一声,与身侧星罗宗的占刻长老道:“宗内出现了魔气,不好好核查自宗,却说是那人回来了……呵,这堑天,怕不是贼喊捉贼吧。”
没等那长老接话,游意宗心辉长老便沉吟了起来:“可红岭大阵与皇都皆出了岔子——”
又有一星罗宗长老插话进来,“说的是啊。可这两处的大阵不都是玉烟所设的么?怎么我们四处白白奔波,所查验的大阵都是完好的,唯独他们所设的大阵出了问题?”
什么时候出事不好,却偏在这节骨眼上!如今世道再太平不过,各宗长老原本皆在闭关,要修进阶以求飞升,却被一道查阵的密令给折腾了出来,现又通告说那魔星再度现世——谁知他是不是在设计着些什么阴谋,欲要拖累各长老修行,自己抢占率先飞升的美名?大家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去,面上不禁流露出了几分古怪,各有思量。
……
有轰轰落雷之音作遮掩,他们聊得端是肆无忌惮。
——可虽有滚滚雷声作遮掩,他们所谈论的内容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清风送至了堑天耳中,即使模糊,却仍能听清个大概。
眼见聚沧将近,堑天牙关紧咬,心气不顺地回身远望了他们一眼,正欲震声高斥他们几句,却忽而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只听得领先在前的道道惊雷落在聚沧山上,似是劈中了什么,发出阵阵清脆刺耳的碎裂之声,待举目看去,才得见片片浮金碎落,仿佛一握金砂随风而飞。
覆于整座聚沧之上的一座半透金钟被雷劈出丝丝裂隙,直至轰然倒塌——其间又是一霎,有一缕浓黑魔气直冲云霄,将一轮旭日遮蔽了大半,少顷,又寸寸回流退缩而去,不见了影踪,正如同昨夜玉烟宗内的异象。
见此异状,原还怠惰的各宗长老皆是骇然,堑天却是大松了一口长气,振臂一挥,将那雷兽召了回来,震声高喊道:“聚沧已到,那魔星怕是正藏身其中,诸位万不可掉以轻心!”
亲眼所见魔气冲云,各宗长老这下哪还敢轻视此事,无不肃起了神情严阵以待,原本还心有疑虑的几人亦讪讪地抬手按在了剑上,齐齐注目向玉烟宗人,静待着他们的指示。
时隔多年后再度踏上聚沧的土地,处处皆是眼熟的旧风景,叶正阑心内戚戚之感全不亚于秦念久,似有一口郁气不上不下地卡在喉间,看什么都觉得难耐,干脆收回了视线看向身畔堑天,垂头拱手问道:“可否寻见那人确切的方位所在?”
众人视线汇集之处,堑天略一颔首,手中灵幡乍然变化,只见一只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模样颇像谛听的小兽自他手中脱出,向天嗷嗷长鸣一声,随后便躺伏在了地上,闭目细听。
见他居然已能变化出这等灵兽,各长老无不瞠目:向来只听得这堑天与他们一样在山中闭关,却不想他如今修为竟已霸道到了如此地步,看来他的飞升之日已指日可待了,若是再让他占了今日这头等的诛魔之功……
那这世间宗门除了他们玉烟,哪还有别宗立足之地?
这般想着,在场众人无不屏起呼吸,凝神等着那灵兽的反应,只待它一查清那魔星的所在便抢先攻去,却忽听堑天猛地痛哼了一声,地上那小兽亦用两爪捂住了双耳,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翻滚了起来,不出几息便耐不住般狠狠一抽,变回了一张素白的灵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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