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问了,秦念久先下意识地咧嘴答了个“嗯,好吃!”,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正不满呢,便迅速敛去了脸上的笑意,瞪他一眼,“不是,自打来到青远,你就没一天正经上过工——”
谈风月被他这瞬时变脸的功夫逗得轻轻一勾嘴角,无辜道:“我这不是不会……”
“哎哎,”吃完了东西,自然嘴就不软了,秦念久打断他,“别拿你不识结阵来挡啊,那制琉璃、制衣、耕种……烹饪你总会吧?你不是说你自家做饭好吃么,难不成说的不是你自己?”
谈风月还真不会厨艺,当初在红岭客栈不过是唬那叶尽逐一句罢了,似有些无奈地道:“我说你就信啊?”
他无不闲适地摇着银扇,看傻子似地睨着树下的阴魂,“这结阵自身就设得牢固,又有后山处的灵阵时时维护着,哪用得着你我二人日日巡查?你巡了这么多天,可有发现什么漏洞没有?明显没有吧。那不就是在做白用功么。”
秦念久:“……”这老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
他不忿地踹了一脚他所坐着的树干,晃得绿叶纷纷而落,“那也不能——呃。”
谈风月听他话音顿止,还当是他无话反驳了,故作疑惑地道:“怎么?”
秦念久却没看他,只看着不知何时站到了树后的宫不妄,僵僵提了提嘴角,生硬道:“呀,城主您来啦?来巡查吗?来了多久呀,怎么也不吭一声,咳……”
宫不妄全没理他,只挑着秀眉拂去了落在肩上的叶片,转脸看向了树上坐着的那人,仍是那副要笑不笑的神情,“自打来到青远,便没一天正经上过工?”
哦豁。秦念久幸灾乐祸地一并转脸看向了那老祖,心说看吧,我治不了你,总有人来治的。
只是……
原满心等着宫不妄出言敲打这老祖一番的,可她说完了这句便没了后话,只一甩红袖,转身走了。
拭目以待的秦念久:“……”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红影逐步远去,秦念久心中的不忿顷刻间升级为了愤愤:一个做城主的,城民如此消极怠工都不管,还有没有天理了!?怎么,有“前缘未尽”就这么了不起么?还带包庇的啊?
见宫不妄都没说什么,谈风月明显心情极好,还抬眼看了看天色,掐指一算,而后冲秦念久摆了摆手,“尚还有一个半时辰放工呢,天尊,继续吧。”
秦念久:“……”
出了这样一个小插曲,挨到收工归家时,两人的心情明显分裂成了两个极端。能见这阴魂吃瘪,谈风月想当然是心情轻快的那个,就差哼上小曲了。秦念久则看都不想看他,只闷头快步往自己的小屋走,关门时还把门甩得砰砰作响。
谈风月跟在他身后,见他这副作态只觉得有趣,好笑地摇了摇头,便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而后又从屋子里直直退了出来。
秦念久不知隔壁发生了什么,一回房便气呼呼地倒在了床上,咬牙切齿地直把枕头当做是谈风月来揍。
刚揍至一半,就听房门咚咚地响了两声,便没好气地扭头冲门外喊,“谁啊?!”
回应他的又是咚咚两声,不像是用手指叩的,倒像是用脚尖踢出来的,还似有些不耐烦了一般。
如此失礼之举,总不能是那老祖吧?怕是城里出了什么事,秦念久忙挥散了心间的火气,急匆匆地从床上翻身起来,赶去开了门。
木门一开,只见那老祖略显狼狈地抱着一整席快比他人高的枕头被褥,面无表情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谈风月看着眼前的阴魂,似有些僵硬又似有些气恼,平铺直叙地解释道:“宫不妄把我的屋子没收了。”
第五十九章
到底是宫不妄,做事可谓雷厉风行地半点余地都不留。
原属于谈风月的小屋内可谓狼藉一片,四面墙皮皆被撕脱了不说,就连青石铺的地板都给撬走了,不仅如此,地面桌椅床架上还分门别类地堆满了件件尚未雕完的泥胚,上面尽贴了不准旁人妄动的纸符……
门边,秦念久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已然成了仓库的小屋,片刻后难掩赞叹地道:“……厉害啊。这么大的阵仗,怕是早先没少忙活吧——”
谈风月手中仍抱着先前抢救出来的枕头被褥,面色不善地站在他身后,“不如你住下?”
“……”
秦念久转头看他,准备跟他讨论出个解法,却见这老祖身子一转,毫不见外地径直进了他的屋子,“哎哎——”
他忙跟了进去,呆呆地看谈风月行云流水地把手里的被褥往他床上一扔,三下五除二地折起铺好,又拿上清诀将全屋掸了一遍……如此一套动作做完,仅用了他一个愣神的工夫。
……不是,这是打算征用自己的屋子了?眼见着这老祖已拉了张凳子在桌边坐定,烧起热水准备沏茶了,秦念久终于回过了味来,上去一拽谈风月,“不是,你准备在我这儿睡啊?”
谈风月执杯的手被他扯得一晃,抬眼看他,“那不然呢?”
确实,要他屈尊降贵地去跟三九挤一间屋子实在不太现实……秦念久左右一看自己这间原本就不大的小屋,拢共不过一张桌子四张小凳,一张床而已——
他问:“那我睡哪?”
谈风月不缓不急地将头泡茶倒在了茶盘中,又往茶壶中注入了新的一道水,“我习惯睡外侧,你可以睡在里侧。”
秦念久:“……”
宫不妄所罚的不是这老祖吗,怎么现下看起来遭殃的却是他?
他一个无言以对的空档,那老祖已用茶水清完了口,在掐诀更衣了。
……也罢也罢。两个大男人挤挤,将就一晚便算了。秦念久头疼地摁了摁额角,终于收拾好了心情,刚预备拿出一副“那我便大发慈悲收留你一晚吧”的高傲姿态,却见那老祖已然反客为主地坐到了他的床上,动作自然无比地将两床被子理好,而后疑惑地看了过来,“天尊闲站着做什么,不打算回床睡了?”
“……”秦念久的高傲姿态胎死腹中,咬牙切齿地大步走了过去,“睡!”
云遮月影,夜风徐徐。
秦念久与谈风月二人如挺尸般并排躺在床上,两个人四只眼睛在黑暗中或睁或闭,谁都没出声说话。
谈风月想当然地是闭眼的那个,权把这当做了是自己的床,怡然地闭着双眼,鼻息均匀且绵长。秦念久却显然没他那般自在,动又不敢动,双手双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就这么直楞楞地睁眼躺着,于脑中胡乱地一会儿骂骂那宫不妄,一会儿咒咒身边这老祖,又渐想得累了,缓缓化作了一团混沌凝在脑中的空白。
流风过叶之声与零星几声虫鸣悉数被琉璃窗隔绝在了屋外,即使他耳力极好,躺在这样一片静谧之中,也听不见屋外的一丝杂音,入耳的只有自己与谈风月交织在一块儿的浅浅呼吸声,还有同样交叠在一起的细微心跳。
……心跳。
这人人皆有的东西,于他却不可谓不陌生。身处交界地时,他是怨煞之身,内里只有缕缕怨煞之气,并无血肉之心,伴在身侧的是阴司鬼差,同是一缕阴魂而已。待还阳之后,世间碎碎声响太过纷杂嘈耳,也听不见这极细的声音——
在他胸膛里跳动的是一颗别人的心脏,不听也罢,而身边这老祖的心跳却切切实实是他自己的,一声,一声,又一声,陌生、奇异……却又沉稳安定。
夜静得发稠,秦念久不自觉地数起了身侧人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
本以为会睁眼难眠直至天明的,却像是被这声声心跳魇住了神思,教他渐眯了眼,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缓缓入了眠。
黑暗中,平躺在旁的谈风月小心地睁开了双眼。
说不上正想着什么,也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他只虚眼看着窗上树影摇曳,脑中不是空白,而是觉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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