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以前的白骏达只能被动接受,可如今与郁小潭相处愈深,潜移默化间,他心中似乎也有什么被悄然触动,名为偏见的山峰悄无声息湮灭成尘,暗沉的江流在心底翻涌成潮,澎湃着,呼唤着另一个声音。
“修行又怎样,又不是真的成了仙,”白骏达低声嘟囔,“修行者里面十恶不赦的人多的去了,我看那些家伙还不如普通人呢。”
陈玉风近日里也因为在学堂教书的缘故,耳濡目染受了不少郁小潭的熏陶,与他心底一直压着的心结相互融合,遂也摸着下巴:“你说的这也是真,但是没办法啊,这世道就是谁更强,谁为尊……用郁小潭的话说,叫有更多话语权。”
“你要是对这世道不满,那就努力修行,让自己变得比所有人都强吧。到那时甭说收养几个乞儿了,哪怕你让乞儿和修士同席而坐,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白骏达想了一会儿,眉头皱得更紧:“那不一样。”
陈玉风问道:“怎么不一样?”
“那只是武力压迫,逼迫他们服从罢了,按照郁小潭书上的理论,那样的权威是不长久的。”
白骏达苦思冥想:“让我想想……诶不对啊,这怎么搞得,咱俩聊天都开始聊这些玩意儿了!”
这不是孩子们每天叽叽喳喳争来嚷去的东西吗?
在学堂待久了,真是连心性都变了。
白骏达哭笑不得地想,之前自己只知道惦记吃吃喝喝,还笑话郁小潭成天琢磨些没用的东西,没想到大半个月过去,连自己也开始把这些“没用的东西”挂在嘴边。
他摇摇头,想把脑袋里一知半解如浆糊的东西甩出去,跟陈玉风又聊了些别的话题,反身走到餐馆门口时,却意外地发现,今日的餐馆客流格外稀少。
若搁以往,现在门口早该排起长队。
白骏达仔细观察片刻,发现自家餐馆门外人群中围了几个人。
衣着简朴,头裹长巾,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可每当有人向郁家餐馆走去,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大声聊起天来:“诶老王你听说了没,这家餐馆里面养了乞儿!”
“听说了听说了,不但养了乞儿,掌柜的还用餐馆里招待客人的碗筷给乞儿用饭呢。”
“那可不脏死人了?”
“可不是嘛,一想到这碗筷是那些低贱之人用过的,我这浑身就发毛,诶呦痒得难受啊……”
修行有术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新客人把对话听了个一五一十,迈向餐馆的脚步登时迟疑了许多。这种现象没过多久就要上演一遍,白骏达在后头看着,心头怒火蹭蹭上涌。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终于忍不住,冲旁边嗓门最大的一人叫喊:“我们收养的个个都是好孩子,你们一口一个乞儿,骂谁呢?”
那几个嘴碎的人显然也是被特意交代过,大多数人并不与白骏达正面冲突,只捂着头讪笑:“诶呀,我们也就聊聊天。小掌柜你管得了这街上掮客,还能管得了我们这些游客闲聊吗?”
白骏达咬牙切齿:“你们满口胡言,败坏我们餐馆形象……”
“但我们说的也是实话啊。”
被他揪着衣领的一人却不客气,一把扯开白骏达的手,脸色极冷:“怎么,不敢承认?你们家是不是养了一群肮脏的乞儿,你说啊?”
白骏达额角青筋绷起:“你他妈再敢说一声乞儿……”
“我就说了,怎么着?”
那人嗓音亮如惊雷:“有本事你打我啊,你看看塔域会不会把你拍飞出去?来,打,朝这儿打,大家走过路过的都看一看啦,郁家餐馆公然殴打过路食客啦——”
白骏达胸口鼓胀发疼,一口牙几乎咬碎。
原来修士耍起邪门歪招,与地痞流氓也无甚区别,白骏达气得肝都颤了,一手风刃早已捏在掌心,旋风灵光哗啦啦旋转,五指绷得泛白。
……可是不能动手。
塔域之内,不准动手。
这群混蛋,利用了塔域的规则!
“你们是光华斋派来的吧?”白骏达嗓音低而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逼出来的,“是那个女人派你们来的,对吧?”
眼前这一幕跟数月前一群掮客公然违约,富商上门碰瓷讹诈的场面太像了,白骏达立即想起了城东那家光华斋。
可是他就不明白了:“你们不是在搞家主之争吗?这种关键时期,连自己家的狗都栓不好,让你们出来狂吠,她王曲雯是破罐子破摔,不想玩了?”
吆喝那人立即瞪大双眼:“你胡说什么,什么光华斋,我们不过是路见不平的普通散修罢了。怎么,你们家用餐环境差,还要赖到对家头上?”
“人家光华斋哪点对不起你们啊?是王家大小姐按着你们家掌柜的脑袋,逼他收留那群乞儿的吗?”
白骏达简直要吐血了。
瞧瞧这疯狗一样乱咬人的德性,这群人绝对是光华斋那王曲雯的手下,这要是猜错,他白骏达以后名字倒过来写。
可现在他没有任何证据,一时又想不出该怎么辩驳,怒火中烧同眼前的几人大吵了一会儿,非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让围观者在一旁站了一圈,不明真相的食客皆眉头紧锁,更多人停下了朝餐馆走的步伐。
其中一人身着绛紫色长衫,周身气度不凡,见到白骏达与人对骂,听了一会儿后,面色渐渐阴沉。
他冲与白骏达对骂那人施了一礼,嗓音低沉道:“在下雲剑宗章络岚,还想请问这位修士,你方才所说的一切可是当真?”
“郁家餐馆真的养了一群乞儿,并让他们用和食客一样的餐具?”
那人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地白了白骏达一眼,傲然道:“那是当然。”
章络岚脸色愈发难看:“既然如此,这饭老夫吃不下。徒儿,咱们走!”
白骏达见了心中更急,忙冲上去拦:“你等等!你、你不能听他们瞎说——”
话音未落,身后郁家餐馆中终于传出一个清亮的嗓音:“几位请留步,听我说几句话。”
熟悉的嗓音映入耳帘,围在一旁的掮客皆面容一肃,闹事的几人也稍稍收敛了肆意的嘴脸,面上浮现一丝郑重。
察觉到餐馆门口乱成一团,郁小潭终于出来了。
他站在朱红大门前,上方是郁家餐馆鎏金发亮的大字牌匾,一身青衣洁净无尘,双手抱怀,明锐乌黑的眼眸扫过乱七八糟的人群。
仿佛无形的风当头掠过,场面登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等着郁小潭开口。
郁小潭望向闹事的几人,从容不迫道:“你们说的话,是假的。”
他当了许久的掌柜,又走南闯北,经历颇多,此刻一时冷下脸来,身上气度竟也丝毫不弱于一些德高望重的修士高人,因而话音一出,场中不少人都暗暗点头。
这是长久积累而成的威望。
闹事之人却不忿:“大家都见到了,你敢说没在餐馆里养乞儿?”
郁小潭微微歪头:“没错,我是收养了一些孩子,但不是乞儿。”
闹事之人嗤之以鼻:“贱民的子女,和乞儿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郁小潭的嗓音依旧平静,仿佛一片波澜不惊的海,“能勤修苦学,日后以自己的双手换取劳动报酬,那就不是乞儿。”
“而且我之所以说你说的是错的,重点不在这里。”
闹事之人:“那重点是?”
“重点在于我们不会与食客用同样的餐具啊,白痴。”
郁小潭眼皮微微撩起,轻飘飘扫了他一眼:“郁家所收养的孩子,用餐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他们的餐具全部是我托人特制的,以紫云雷木为芯,镶以南山暖玉,用餐时灵力会顺着筷子涌入手指,既滋养经脉,也以雷霆之力刺激,训练他们对灵力细致入微的掌控力。”
“这样的筷子,掌控力稍弱之人怕是拿都拿不稳,我们是不会随便用来给食客做餐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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