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爷讪讪地笑了笑,语气恭敬道:“辛苦仙师了。仙师来我白府数日,我这个东家主却未给仙师接风洗尘,当真是罪过,我已派人去布下晚宴,仙师不如……”
“诶,晚宴就免了,”王伯手—挥,“不过你这—说,老夫还真有些肚饿。走走走,咱们泡温泉去,温泉蛋老夫还没吃够呢。”
他这—说,白老爷回忆片刻,突然感觉嘴里又干又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冲旁边的下人吩咐道:“把晚宴撤了吧,去厨房取—篮鸡蛋来。”
言罢,白老爷又看向王伯,忐忑不安道:“仙师,有—事我仍未想通。那血水爆发之前,你曾说什么‘自欺欺人’……何解?”
王伯沉默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
夜色笼罩在老者花白的须发上,他沟壑纵横的眉头紧紧皱起,低声道:“那是上古时期惯用的—种……夺舍手段。”
“鸠占鹊巢,终归是天地不容,因而有人想出—个办法,在附身之时将自己的神魂撕为两半,—半伪装成新生的纯真魂灵,以期骗过天地法则,另—半携带自身记忆,化作暗影,等待二者相融的时机。”
白家老爷指尖颤抖:“那,那岂不是……”
“没错,”王伯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我说,你的小儿子生来便已死去,留下的不过是个—分为二的邪灵。”
“也不知这对你而言算不算个宽慰,但事实便是如此,不如看开些吧。”
长久的沉默。
月明星稀,虫声低迷,庭院中安静得落子可闻。
晚风吹荡,天边隐隐露出霞光,微光中白家老爷缓缓抬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仙长所言,甚是有理。”他冲王伯深深地躬下身。
——幸而能识得这邪祟的真面目,而且如今他救回了爱妻,儿子也平安无事,甚至踏上了修仙之路。
白家老爷的嗓音略显沙哑:“郁家对我白家有救命的大恩,今后仙长但有驱使,白家在所不辞。”
“老夫驱使你做什么?”王伯轻描淡写道,“往后我家少爷有什么需要,你们多依着点就好。”
第77章
郁小潭是在卧仙阁的床上醒来的。
没错,就是那张宽阔的双人床,帷帐都是漂亮的天蓝色,屋角博山炉轻烟袅袅,薄帘起伏,如仙子飘扬的裙角。
勉强从床上爬起来,郁小潭依旧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神魂之力透支的感觉让他浑身酸软,瞅着房梁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是谁?这是哪儿?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微凉指尖抵住他的额头,一股灵力如清冽甘泉当头浇下,郁小潭顿时感觉舒坦了许多,他眨眨眼睛,小声道:“季大哥?”
“嗯。”季初晨在床边坐下,笑道,“没事了小潭,邪修已经解决,清河镇的百姓得救了。”
郁小潭这才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良辰佳节转眼化作阿鼻地狱,此刻回忆起那些百姓瘫倒在地上哀嚎的模样,郁小潭仍心有余悸。
他安静地坐着,听季初晨讲述那邪修是怎样一个阴邪的夺舍之人,后来又如何被琼青制住,如何在车允文的雷火下烧成焦炭,继而被剑气碎尸万段云云。
听完后郁小潭长长地松了口气,一颗心也终于落回肚子里。他沉默片刻,回忆起原书中一段情节,下意识轻声问道:“季大哥,那邪修是不是姓宋?”
季初晨微愣:“什么宋?”
在他心中那邪修当然是白修岳,只是季初晨同样知道,白修岳名义上是白骏达的亲弟弟。虽然说夺舍之人无法用常理论断,但在这件事上季初晨依旧认为,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
尤其是白骏达。
那小胖子与弟弟的关系再怎么差劲,得知这件事怕也是会……伤心的吧。
郁小潭想的是另一件事。
晨曦挥洒,清风拂面,他的思路也渐渐归于清晰,回忆起原文中真有一个喜欢吸血的反派,是个姓宋的糟老头子,阴险毒辣,害死了无数人。
不过转念一想,郁小潭又苦笑着摇摇头。
那老头出场是全文的后半段了,主角的修为也抵达了出窍期,那可是真正的神仙打架,拼杀起来摧山填海都不在话下。而且与原文那动不动祭炼整片大洲的邪术阵法比起来,清河镇这点红血丝还真是小意思。
不过让邪修搅和这一下,几人都不想在清河镇待下去了。
琼青和车允文是因为离宗太久,恐有麻烦,郁小潭则是隐隐有些想家,再加上担心王伯,大家一合计,便决定早些启程,返回洛镇。
只是离开卧仙阁时,郁小潭感觉掌柜的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莫名地古怪,看得他后背发毛。
郁小潭茫然:“那什么……掌柜的,有事吗?”
掌柜的歪头看了他半天,突然咧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没事,没问题,哈哈哈哈。”
郁小潭:“???”
这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他们走后不久,突然有一行人冲进店里,举着张画像冲掌柜的冷脸道:“这几个人你可认识?”
画像十分写意,笔锋倒是极为雄劲。
仔细看去,宣纸上赫然描绘着月色之下,血光涌动,一名少年被俊逸的青年揽在怀中,两人自连绵屋檐上跃过,白衣翩翩,光华从少年掌心流溢,如银河倾泻于九天之上。
只是夜色暗沉,两人的五官皆隐匿于暗色,落于纸上便是大片的留白。
掌柜的抬头瞄了一眼,垂眸一副漠不关心的做派:“没见过,不认识。”
来人见他如此冷淡,不耐地冷哼一声,抓住画纸的两端往掌柜的面前凑近几分:“你再看看,真不认识?”
“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修士在前,掌柜的竟也丝毫不惧,手上算盘噼里啪啦敲得直响:“我说你们住不住店,不住就不要打扰我们做生意,我们卧仙阁可是挂靠在临渊派名下的。”
言外之意,他们后台硬着呢,看谁敢挑事。
那修士被他不软不硬地呛了一下,登时羞恼,掌中灵流汇聚:“他们昨日难道没有宿在你店里?”
“客官你说笑了。”
掌柜的抬起头,嘴角微勾,眸中透出浅润微凉的光:“这条街上数十家客栈,我卧仙阁不过是芸芸店面中的一间,他们为何一定要选我这间客栈?”
“再说,即便他们住在我们店里又如何,那可都是仙家修士,我一个凡人,难道还敢细细打量他们的相貌?”
修士:“……”
修士心道看你这嘴硬的模样,哪里像是不敢看清修者面容的样子,摆明了就是搪塞,而且搪塞得也太敷衍了些……
只是没等他的怒火爆发,突然另有一人小跑着从门外奔来,俯身在修士耳边低语几声。
修士面色微变:“你……你侄儿是临渊派的真传弟子?”
“哦,这都让你查到了啊。”
掌柜的微微一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没错,我就是殷岐的三舅姥爷。怎样,你要冲我动手?”
殷岐是临渊宗有名的天才弟子,在云州也有不小的名声,未来可期,不宜结仇。
那修士面上阴沉不定,但沉默片刻后终归还是屈于现实,低头道:“抱歉,是在下得罪了。”
“没事没事,”掌柜大度地挥着手,“不知者无罪,不过你可不许到处跟人讲,我这人喜欢独立,不爱攀我那乖侄子的名头。”
修士:“……”
修士隐隐攥拳,恨不得一拳揍在在掌柜的那嚣张的笑脸上。
可是不行,临渊宗殷岐他惹不起。
修士的额角青筋鼓动,但还是咬牙低头,快步走出卧仙阁。
他走出店门,掌柜的一边胡乱扒拉算盘,一边悄咪咪瞅着大门,见人是真的走了,这才长呼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冷汗。
吓死人了,掌柜的胸口砰砰乱跳,方才那一拳要是真轰下来,自己哪还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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